第二十三章 誘賊有術
鐵牛跟著沈鑒走街串巷來到另一處衙門,但見此地正對秦淮河,兩旁綠樹掩映風景如畫。鐵牛抬頭一看,匾額上赫然寫著「以民為本」四個大字,旁邊的豎匾上用稍小的字體寫著「戶部」。門口兩個石獅子憨態可掬,似乎比北京的少了幾分威猛,卻多了些富態。
鐵牛疑惑道:「老沈,你借錢幹嘛?借多少?」
沈鑒笑道:「不多,一萬兩。」
鐵牛差點跌倒:「怎麼,干一票大的然後跑路嗎?」
沈鑒大笑:「當然不是。」他又壓低聲音道:「我準備用這筆錢引出兇手。如果真如我判斷的那樣,他或他們沒理由會對這麼一大筆錢視而不見。」
鐵牛道:「此言差矣。天下人誰不愛錢,你怎知盯上銀子的都是什麼人?萬一大魚沒釣到卻引來只王八,可如何是好?」
沈鑒笑道:「這就是我到戶部借錢的原因。戶部所鑄銀錠均是官銀,無法在市面上流通,被發現盜用即是死罪。尋常蟊賊見了非但不敢伸手,還要繞著我們走。
所以,會對這筆銀子產生興趣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也許兇手就在其中。
退一萬步講,即使釣不到兇手,咱們借著這一萬兩銀子的名頭也能出入很多地方,打探些尋常得不到的消息。何樂而不為呢?」
鐵牛點頭道:「好,我明白了。不過還有個問題——那就是你一臉窮酸象,看上去根本不像有錢人。我敢保證你拉著這麼多銀子招搖過市,人家只會以為錢是搶來的。」
沈鑒眨眨眼:「誰說是我去扮有錢人?」
鐵牛不解道:「除了你還有誰……這錢總得有人拿吧?」
沈鑒又眨了眨眼。
鐵牛低頭看了看,不禁提高嗓門兒道:「我說老沈,不帶這麼坑人的……」
他現在才明白過來,要扮作富商的冤大頭不是沈鑒,而是自己,他在笑話沈鑒時卻不知不覺給自己挖了個坑。
這時沈鑒卻開始不遺餘力的吹捧起來:「鐵牛兄,你看你,長相雖然憨厚,卻有股子富貴氣。往那兒一站就好像哪個地主家裡的傻……不,大兒子!由你扮作富商再合適不過了。」
鐵牛知道這話大有問題,卻一時沒辦法反駁,誰讓他說沈鑒窮酸來的?自己若是和沈鑒一樣,豈不也成了窮酸之人?
況且沈鑒說自己憨厚有富貴相雖是調笑,卻聽上去很受用,於是只好嘆氣道:「好吧,你總有理。」他又頓了頓:「可戶部也未必會把這麼大筆銀子借給咱們,對嗎?」
沈鑒笑道:「放心,他們肯定借。」
兩人進入府衙,找到戶部尚書闡明了來意。尚書大人七十多歲,撈了不少油水,一心想著平安致仕。聽沈鑒說連環殺手喜歡找當官兒的下手時,幾乎把魂兒都嚇丟了,趕緊批了條。
況且沈鑒有朝廷令牌在手,出什麼岔子儘管推給他就是。
於是沈鑒和鐵牛很快領到了一萬兩雪花紋銀,它們安安靜靜的躺在馬車後面,壓得四輪吱吱作響。
鐵牛眼裡直放光:「不得了,俺鐵牛隻要賺到這銀子的一成,這輩子便吃喝不愁了!」
沈鑒道:「可惜咱們是過路財神。破案后白銀要如數奉還,若是丟了還要賠……」
鐵牛吐了吐舌頭:「那可得多加小心,少一錠我也受不了。」
沈鑒道:「我已命差役喬裝改扮專司回首官銀,你不必擔心。咱們這就去體驗一下有錢人的生活吧。」
鐵牛問道:「唔……先去哪兒?」
沈鑒道:「黑道愛去的地方,自然是賭場無疑。你會賭嗎?」鐵牛道:「擲骰子、打麻將、搓牌九都會一點,但是不精。」
沈鑒道:「不精最好,太精反而容易穿幫。咱們先去找個賭場。」
其實明朝自開國以來一直嚴禁博彩。太祖時期,敢聚眾賭博者要接受砍手砍腳的酷刑。然而用刑太甚便難以持久,建文時期這條法令便開始鬆動。而等到永樂一朝,已經沒人拿它當回事,大家該玩就玩,甚至到了毫不避諱的程度。譬如皇孫朱瞻基,常以促織相搏為戲,彩頭往往有十幾匹綾羅綢緞。
天高皇帝遠的南京更是如此,秦淮河兩岸掛牌的賭坊便有十餘家。
沈鑒把裝滿銀子的大車套在白馬身上,白馬翻蹄亮掌,似乎十分不滿。沈鑒無奈的撫摸著白馬的鬃毛,低聲道:「小白呀,你就忍這一回吧……」
鐵牛換了件湖藍色綢袍外搭絳紫色鑲金坎肩,把寬大的肚子用玉帶一勒,還真有幾分土財主的模樣。
沈鑒剛要開口,鐵牛卻把眼一瞪:「住口,不許笑!」然後悻悻鑽進車裡。
這輛車子是戶部為運送重要物資打造的,偶爾也作接送太太們使用,整體上沉穩大氣,一看便知主人身份不凡。
沈鑒扮作下人,把鞭子凌空抽了個響兒,白馬便踏著青石路向前走去。
兩人來到第一家賭場,夥計是個眼尖的,立馬彎著腰笑道:「二位客人裡面請!」
鐵牛哼了一聲,撇撇嘴並不答話。沈鑒說道:「我們爺想玩點大的,你們店裡陪得起嗎?」
夥計道:「我們『寶瑞祥』乃是老號,向來現鈔結算,最是公道。您若不信可以打聽打聽,我們家可從沒賴過客人一個子兒!」
沈鑒摸出一錠官銀,拋給夥計,問道:「那這個呢?能賭嗎?」
夥計用手一接,立刻嚇得面色發白,頭搖得跟撥浪鼓相似:「不……不……」
沈鑒嫌棄的嘖了一聲道:「銀子都不敢收你開什麼店。我再問一遍……」他提高了聲音:「我這官銀到底能不能賭?」
夥計心想你自己也知道是官銀,我長了幾個腦袋敢收這錢?只得跪下道:「客官,小店供不起您這大財神,還請您移步別處吧!」
沈鑒一瞪眼,假裝要發作,鐵牛忽然說道:「算了,我看在他家也玩不盡興,咱換一家試試。」沈鑒惡狠狠的朝夥計晃了晃拳頭,然後揚長而去。
閑話少敘,兩人一連走了七八家賭場,沒有一家敢收他們的銀子。到最後他們出門時,背後已經有幾個人交頭接耳。
鐵牛撥開車簾問道:「老沈,怎麼樣了?」
沈鑒道:「火候差不多了,再等等。」說罷驅車到河邊,歪過頭去假作賞景。片刻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勞駕,能給貴主人帶個話兒嗎?」
沈鑒回頭看了看,這人四十來歲,像個客商模樣。鐵牛分明就坐在車裡,他還是先和沈鑒搭話,顯然是很懂得有錢人的規矩。
沈鑒道:「閣下有何事?」
來者道:「想請貴主人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能花銀子的地方。」
「有趣。」沈鑒冷笑道「我們主僕二人已轉了一晚上,偌大的應天府中沒有任何一家賭場敢收這銀子。我憑什麼信你?」他邊說話邊偷眼瞥去,只見方圓五丈之內居然空無一人,行人們彷彿被一堵無形的牆隔在外面。
商人道:「那是您沒找對去處。私收官銀是死罪,沒人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沈鑒道:「你就不怕死?」
商人道:「當然怕,但這點小事不至於要了在下的命。在下有辦法讓貴主人把銀子合理合法的花出去,而且絕不會有任何麻煩。」
沈鑒隔著帘子對鐵牛問道:「少爺,您看如何?」
只聽鐵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這種回答方式也是沈鑒教給他的,總之是讓人越覺得神秘越好。但鐵牛這樣時做總讓人感覺憨頭憨腦的。
沈鑒道:「我家少爺的意思可以先去看看,你前邊帶路吧。」
商人卻從袖中拿出兩條黑布:「抱歉,二位若真想去,還請按我們的規矩來。」
沈鑒打了個哈哈:「你可知道我家少爺的身份?天底下敢給他蒙眼罩的人只怕沒有幾個。」
商人道:「無論二位身份如何尊貴,我們都一視同仁。當然,我們也不會因為身份更高的客人而冷落您。正所謂『賭場無父子』,我們賭場里非但沒有父子,甚至連歧視、不公這些現象也沒有,只要上了桌大家就是平等的,只要您還有一個大子兒都可以堂堂正正的賭下去。」
要不是礙於身份,沈鑒幾乎要為這番話鼓掌了。但他終於忍住衝動,靠近帘子問道:「少爺,您意下如何?」
鐵牛再次「嗯」了一聲,彷彿除了「嗯」就不會發出別的聲音。沈鑒道:「少爺說看看也無妨。不過若是玩不盡興,可要砸你們的招牌。」
商人道:「自然。」說罷朝遠處揮了揮手。人群中走來八個下人,輕手輕腳的為兩人系好黑布,然後扶著他們走上另一駕馬車。
沈鑒一踩上車廂便覺得腳下綿密厚實,定是名貴的毛皮。
那商人道:「銀子也會分文不少的送往賭場,請二位放心。」
沈鑒冷笑:「量你們也不敢動。」說罷挨著鐵牛坐下。
只聽馬鞭一響,車廂外的種種雜音突然立刻斷絕,就連河畔潮濕的氣息也無處尋覓。沈鑒一驚,隨即醒悟道:這賭場的位置要嚴格保密,為了不讓別人捕捉到沿途信息,車窗不知被上蒙了什麼隔音的奇物。
視覺和聽覺全部喪失,沈鑒不禁覺得一陣惶恐,連心跳都加快起來。
然而車廂內忽然瀰漫起一股淡淡的幽香,彷彿盛夏山谷中吹來的涼風,使人心神寧靜。
沈鑒只覺得似睡非睡,連走了多長時間都不記得。驀然間只聽一個甜美的聲音說道:「二位貴客請下車。」
沈鑒覺得精神一振,眼前的黑布便被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