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虎口竊密
梁邊君帶鐵牛穿過賭場大廳,只見這裡不僅用冰雕出各類建築,更有玉樹瓊花,連葉子的紋理都栩栩如生,讓人彷彿置身仙境一般。
片刻后兩人來到一處小門前。
整個賭場所有的門都是透明的,只有這扇門除外。梁邊君做了個請的手勢,鐵牛便推門而入。
屋裡簡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木製的桌椅、青石地板,和尋常房間沒什麼兩樣。屋裡十幾個人皆戴著面具,年紀顯然不輕了。
他們見鐵牛進來,逐一站起身施禮,名字都是「報曉客」、「獻桃翁」、「千裡子」之類的化名。為首一個老者道:「在下『騰雲叟』,是在座諸位推舉的管事。敢問閣下雅號?」
鐵牛想了想道:「俺叫『精鐵牛』!」
騰雲叟撫掌道:「好好,果然是年輕人,名字都如此有衝勁。」
鐵牛道:「老倌兒休要避實就虛,我鐵牛來此就想玩幾把大的,你們到底有何名堂?」
騰雲叟笑道:「那賢弟算來對地方了,我們這一屋子人都只玩大的。不過我們可從不賭博。」
鐵牛笑嘻嘻道:「看出來了,諸位喜歡穩穩的賺錢,否則也不會縮頭烏龜般躲在這洞里不敢見人。」
他這話頗為無禮,騰雲叟卻毫不在意,說道:「實不相瞞,我們這些人是南京,甚至全國最有錢的商賈。攢這麼個場子一是為了消遣,二是遴選些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鐵牛道:「所以你們選了我?」他綽了張椅子坐下,大喇喇道:「就憑區區一萬兩銀子?我不信。」
騰雲叟笑道:「一萬兩白銀的確不能算多。但閣下不要忘了那是官銀,敢收官銀的人自然不簡單,但敢大大方方花官銀的人老朽這輩子更是沒見過幾個。閣下連走南京城幾大賭場,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再不接,恐怕以後也沒臉做生意了。」
鐵牛面不變色的說道:「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爺爺我就是在北京也照樣天天花官銀。不怕告訴你,大明朝的國庫就是我家的倉庫,小爺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說罷故作傲慢的揚起臉。
騰雲叟道:「這是自然,您若沒有這等實力,我們也不敢相邀。您在南京城轉了一晚,卻沒一個官面的人找麻煩便足以說明一切。敢問閣下來南京有什麼指教的,大家有錢一起賺嘛!」
鐵牛精神猛地一振,心說終於到正題了,嘴上卻漫不經心道:「指教不敢當。不過北京最近確實有個好買賣,我一人做不成,想請各位幫襯幫襯。那便是開中販鹽的生意!」
滿屋子的人聽了這話全都面色大變,即使隔著面具也不難察覺到他們的驚懼之意。
鐵牛見了他們的反應,心中也不禁一緊,想道:我不會說錯話了吧?可他察言觀色,覺得眾人只是害怕,並沒有動懷疑的心思。於是繼續說道:「有個叫胡慶的死了,他的生意無人接手,我想趁機盤過來。各位以為如何?」
騰雲叟囁嚅半晌后道:「只怕……沒那麼容易。」
鐵牛眼珠一轉,詐道:「胡慶的事十分蹊蹺,不會是你們搞的鬼吧?我可告訴你們,皇上已經派欽使趕奔南京城,不日即將抵達,到時查到各位頭上可別怪我沒提醒。」
騰雲叟哭喪著臉道:「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們都是生意人,只求財不害命。胡慶的事看起來是我們最有嫌疑,但的確不是我們做的。」
鐵牛道:「莫非有什麼隱情不成?你們實話實說,我可以跟欽使美言幾句。」
騰雲叟躊躇片刻,一跺腳道:「好吧。鐵牛老弟,你可聽說過高五這個人?」
鐵牛道:「聽過。他不是和胡慶前後腳被殺的嗎?」
騰雲叟道:「沒錯。可那高五並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他在南京城是不折不扣的一霸。若論起狠來,我們一屋子人都抵不上他一根手指頭。此人兇橫無比,早年間霸佔了南京全部漕運生意。您也知道,漕運是塊肥肉,我們當然不願意看著它落入旁人口中,於是也找了些人和高五去理論……」
鐵牛明白,所謂的「理論」就是強搶。他冷笑道:「結果你們理虧,反而被人家教訓了是不是?」
騰雲叟道:「若是教訓一頓也還罷了,那高五卻實在忒狠了些。老朽我至今還記得那天的事情,他弄了一個大木桶,裡面裝滿從暹羅國運來的食人魚,然後當著我們的面把打輸的手下一個個推到桶里。
當時那些魚噼里啪啦的往外跳,水裡全是腥氣,人的慘叫聲還未停止就已經變成一具白骨。」
他邊說著邊打了個冷戰,似乎可怕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鐵牛也不禁聳然動然。
騰雲叟繼續道:「高五心狠手辣,可偏偏與那胡慶是生死弟兄。」
鐵牛一驚:「什麼?」心道沈鑒料得果然不錯,這個猜想被證實,這一趟便沒白跑。
騰雲叟點頭道:「不錯。這兩人一南一北,按理說過去應該沒什麼交集。然而高五為了胡慶簡直可以連命都不要。
記得那是永樂四年的事,有一天胡慶喝多了酒跌入江里。高五看見了,二話不說便跳江去救,折騰了半個時辰才上岸。
當時有人看見高五跪在一旁說道:『老天爺,要是老胡的壽數盡了,你就從我身上勻一半兒給他,我高五謝謝你!』說罷砰砰的磕頭,磕得滿臉都是血。」
鐵牛喃喃自語:「除非以前共過生死,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交情……」
騰雲叟道:「一直以來開中販鹽一直由他們兩人共同壟斷。如今兩人都死了,我們也本打算趁機涉足,但突然間卻得到另一個消息:胡慶和高五在北京還有更大的靠山。
雖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但據此人說心狠手辣的程度比高五更甚。如今高五的死讓他惱怒異常,不日就要來南京興師問罪。所以……」
鐵牛介面道:「所以你們雖眼饞漕運生意,卻不想惹麻煩。對嗎?」
騰雲叟道:「我說過,我們是生意人。只求財,不害命,更不願搭上自己的命。」
鐵牛問道:「那你可知殺死胡慶和高五的是誰?既然他們像你說得那麼霸道,又是誰敢動他們?」
屋子裡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騰雲叟半晌過後才說道:「其實當時有人看見殺手了,他說那不是人,而是個鬼——一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惡魔。」
鐵牛道:「你說這話莫非是取笑我嗎?」
騰雲叟搖頭道:「當然不是,老朽說得是實情。聽目擊者說那鬼怪戴一副血跡斑斑的面甲,身上的披掛彷彿是十幾年前的,手裡還挺著桿燒得只剩半截的軍旗。
鐵牛老弟,南京這地方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遠的不說,十年前的靖難之役就有多少人屍陳沙場。所以偶爾冒出來一兩個怨氣重的鬼怪殺人,這並不奇怪。
況且……高五曾經說過,要老天爺把他的壽命勻給胡慶一半兒,有人說胡慶落水那天便是陽壽當盡,靠高五的壽命才多活了幾年。如今時辰已到,他倆便一起去見閻王了。」
鐵牛一連得到幾個重要消息,不禁又驚又喜。心道:該問的都問了,洒家也該開溜了。於是假意道:「如此說來,生意的事還需從長計議。眼下我倒有個別的問題……」他向四周望了望:「廁所在哪兒?」
騰雲叟不禁啞然失笑道:「閣下出門,立即會有人帶您過去的。」
鐵牛道:「好,各位少坐,我去去就回。」說罷離開屋子。果不其然,一名下人立即躬身小跑過來。他把手一揮道:「不用了,回去吧。」然後自顧自的去找沈鑒。
沈鑒就在不遠處,鐵牛走過來低聲道:「老沈,你要查的事全都弄清楚了……」
沈鑒急忙用眼神制止了他,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鐵牛大喇喇的道:「我說要解手,然後就走了。那些老頭子也真夠好騙的。」
沈鑒眯起眼睛略一思忖,失聲道:「壞了!」
鐵牛一愣:「怎麼了,哪兒有問題?」沈鑒道:「你是不是只說自己去上廁所,沒說其他?」鐵牛不禁有些糊塗,點頭道:「是呀。」
沈鑒嘆了口氣:「你看看這四周,哪一處不是透明的?若一個人真想如廁,在這種環境里肯定會不自在,所以一定會先問廁所是否也是透明的!」
鐵牛一驚:「這我卻沒想到。」
沈鑒道:「我能察覺這一點,裡面那些人就也可以。事不宜遲,咱們快走!」
兩人正要溜之大吉,忽見幾十名青衣打手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他們氣勢洶洶,手裡拎著傢伙,顯然是興師問罪的。
兩人舉目四顧,卻見出口全被人封死,沈鑒靈機一動,三兩步跳上一張賭桌,踹翻賭具,大呼道:「不好了,失火了,大家快逃!」眾人一愣,面面相覷卻不見動作。
鐵牛心領神會,立即抄過燭台來,脫下一件綢袍點燃,扔進人群中大喊:「失火了,等冰一化就全淹死了!」
這下人群好像炸開鍋一般四散奔逃。
這些人格外愛惜性命,因此全然不顧旁人,一窩蜂似的擠到出口。
打手再多,也不過幾十人而已,被這幾百人一衝頓時方寸大亂。沈鑒和鐵牛心中竊喜,混在人群中往外便溜。
正在這時,沈鑒與一個人擦肩而過,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那種寒冷不是外界帶來的,而是生髮自骨髓和血液中最原始的恐懼。沈鑒本能的感到窒息,彷彿有一條毒蛇沿著他的脊樑盤旋而上,繞住脖頸。
他無比肯定,這恐懼的源頭就是身旁的那個人。
那人身穿白衣,這是沈鑒憑藉著餘光獲得的唯一信息。他雖然也好奇那是何方神聖,但自我保護的本能硬生生按住了他的脖子,讓他不敢回頭去看第二眼。
他怕一旦碰上那人的目光,內心的所有意志就會像冰雪消融般瓦解殆盡。
沈鑒膝蓋一軟,半跪在地上。
鐵牛見他渾身發抖,趕忙問道:「老沈,怎麼了?」
沈鑒嘴唇哆嗦著,半個字也說不出。
鐵牛以為他又犯病了,二話不說架起他的胳膊便往外闖。好在場面混亂,兩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可那個白色的身影卻停住腳步,雙肩微微顫抖,帶著三分癲狂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