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散文篇(6)

8.散文篇(6)

他規規矩矩,很無聊地坐著。***大約十分鐘又過去了!郎華怎麼還不回來,我很著急。得一點教書錢,好象做一筆買賣似的。我想這筆買賣是作不成了,那人直說要走。

「你等一等,就回來的,就回來的。」

結果不能等,臨走時向我告訴:

「我有肺病,我是從『大羅新』(商店)下來的,一年了,病也不好,醫生叫我運動運動。吃藥花錢太多,也不能吃了!運動總比挺著強。昨天我看報上有廣告,才知道這裡教武術。先生回來,請向先生說說,學費少一點。」

從家庭教師的廣告登出去,就有人到這裡治病,念莊子,還有人要練「飛檐走壁」,問先生會不會「飛檐走壁」。

那天,又是郎華不在家,來一個人,還沒有坐定,他就走了。他看一看床上就是一張光身的草褥,被子卷在床頭,灰色的棉花從破孔流出來,我想去折一下,又來不及。那人對準地下兩隻破鞋打量著。他的手杖和眼鏡都閃著光,在他看來,教武術的先生不用問是個討飯的傢伙。

提籃者

提籃人,他的大籃子,長形麵包,圓麵包……每天早晨他帶來誘人的麥香,等在過道。

我數著……三個,五個,十個……把所有的銅板給了他。一塊黑麵包擺在桌子上。郎華回來第一件事,他在麵包上掘了一個洞,連帽子也沒脫,就嘴裡嚼著,又去找白鹽。他從外面帶進來的冷空氣著腥味。他吃麵包,鼻子時時滴下清水滴。

「來吃啊!」

「就來。」我拿了刷牙缸,跑下樓去倒開水。回來時,麵包差不多隻剩硬殼在那裡。他緊忙說:

「我吃得真快,怎麼吃得這樣快?真自私,男人真自私。」只端起牙缸來喝水,他再不吃了!我再叫他吃他也不吃。只說:

「飽了,飽了!吃去你的一半還不夠嗎?男人不好,只顧自己。你的病剛好,一定要吃飽的。」

他給我講著,他怎樣要開一個「學社」,教武術,還教什麼什麼……這時候,他的手又湊到麵包殼上去,並且另一隻手也來了!扭了一塊下去,已經送到嘴裡,已經咽下去,他也沒有覺;第二次又來扭,可是說了:

「我不應該再吃,我已經吃飽。」

他的帽子仍沒有脫掉,我替他脫了去,同時送一塊麵包皮到他的嘴上。

喝開水,他也是一直喝,等我向他要,他才給我。

「晚上,我領你到飯館去吃。」我覺得很奇怪,沒錢怎麼可以到飯館去吃呢!

「吃完就走,這年頭不吃還餓死?」他說完,又去倒開水。

第二天,擠滿麵包的大籃子已等在過道。我始終沒推開門。門外有別人在買,即使不開門,我也好象嗅到麥香。對麵包,我害怕起來,不是我想吃麵包,怕是麵包要吞了我。「列巴,列巴!」哈爾濱叫麵包做「列巴」,賣麵包的人打著我們的門在招呼。帶著心驚,買完了說:

「明天給你錢吧,沒有零錢。」

星期日,家庭教師也休息。只有休息,連早飯也沒有。提籃人在射門,郎華跳下床去,比貓跳得更得法,輕快,無聲。我一動不動,「列巴」就擺在門口。郎華光著腳,只穿一件短褲,襯衣搭在肩上,胸膛露在外面。

一塊黑麵包,一角錢。我還要五分錢的「列巴圈」,那人用繩穿起來。我還說:「不用,不用。」我打算就要吃了!我伏在床上,把頭抬起來,正象見了桑葉而抬頭的蠶一樣。

可是,立刻受了打擊,我眼看著那人從郎華的手上把麵包奪回去,五個「列巴圈」也奪回去。

「明早一起取錢不行嗎?」

「不行,昨天那半形也給我吧!」

我充滿口涎的舌頭向嘴唇舐了幾下,不但「列巴圈」沒有吃到,把所有的銅板又都帶走了。

「早飯吃什麼呀?」

「你說吃什麼?」鎖好門,他回到床上時,冰涼的身子貼住我。

「列巴圈」掛在過道別人的門上,過道好象還沒有天明,可是電燈已經熄了。夜間遺留下來睡朦朦的氣息充塞在過道,茶房氣喘著,抹著地板。我不願醒得太早,可是已經醒了,同時再不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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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經典全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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