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散文篇(8)
曹先生問:「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是——」我當時不曉得為什麼答應「是」,明明是和郎華同住,怎麼要說自己住呢?
好象這幾年並沒有別開,我仍在那個學校讀書一樣。他說:
「還是一個人好,可以把整個的心身獻給藝術。你現在不喜歡畫,你喜歡文學,就把全心身獻給文學。只有忠心於藝術的心才不空虛,只有藝術才是美,才是真美。『愛』這話很難說,若是為了**才愛,那麼就不如臨時解決,隨便可以找到一個,只要是異性。愛是愛,愛很不容易,那麼就不如愛藝術,比較不空虛……」
「爸爸,走吧!」小姑娘哪裡懂得人生,只知道「美」,她看一看這屋子一點意思也沒有,床上只鋪一張草褥子。
「是,走——」曹先生又說,眼睛指著女兒,「你看我,十三歲就結了婚。這不是嗎?曹雲都十五歲啦!」
「爸爸,我們走吧!」
他和幾年前一樣,總愛說「十三歲」就結了婚。差不多全校同學都知道曹先生是十三歲結婚的。
「爸爸,我們走吧!」
他把一張票子丟在桌上就走了!那是我寫信去要的。
郎華還沒有回來,我應該立刻想到餓,但我完全被青春迷惑了,讀書的時候,哪裡懂得「餓」?只曉得青春最重要,雖然現在我也並沒老,但總覺得青春是過去了!過去了!
我冥想了一個長時期,心浪和海水一般翻了一陣。
追逐實際吧!青春惟有自私的人才繫念她,「只有饑寒,沒有青春。」
幾天沒有去過的小飯館,又坐在那裡邊吃喝了。「很累了吧!腿可疼?道外道里要有十五里路。」我問他。
只要有得吃,他也很滿足,我也很滿足。其餘什麼都忘了!
那個飯館,我已經習慣,還不等他坐下,我就搶個地方先坐下,我也把菜的名字記得很熟,什麼辣椒白菜啦,雪裡紅豆腐啦……什麼醬魚啦!怎麼叫醬魚呢?哪裡有魚!用魚骨頭炒一點醬,借一點腥味就是啦!我很有把握,我簡直都不用算一算就知道這些菜也超不過一角錢。因此我用很大的聲音招呼,我不怕,我一點也不怕花錢。
回來,沒有睡覺之前,我們一面喝著開水,一面說:
「這回又餓不著了,又夠吃些日子。」
閉了燈,又滿足又安適地睡了一夜。
搬家
搬家!什麼叫搬家?移了一個窩就是罷!
一輛馬車,載了兩個人,一個條箱,行李也在條箱里。車行在街口了,街車,行人道上的行人,店鋪大玻璃窗里的「模特兒」……汽車馳過去了,別人的馬車趕過我們急跑,馬車上面似乎坐著一對人,女人的卷在帽沿外跳舞,男人的長臂沒有什麼用處一般,只為著一種表示,才遮在女人的背後。馬車馳過去了,那一定是一對人在兜風……只有我們是搬家。天空有水狀的和雪融化春冰狀的白雲,我仰望著白雲,風從我的耳邊吹過,使我的耳朵鳴響。
到了:商市街xx號。
他夾著條箱,我端著臉盆,通過很長的院子,在盡那頭,第一下拉開門的是郎華,他說:「進去吧!」
「家」就這樣的搬來,這就是「家」。
一個男孩,穿著一雙很大的馬靴,跑著跳著喊:「媽……我老師搬來啦!」
這就是他教武術的徒弟。
借來的那張鐵床,從門也抬不進來,從窗也抬不進來。抬不進來,真的就要睡地板嗎?光著身子睡嗎?鋪什麼?
「老師,用斧子打吧。」穿長靴的孩子去找到一柄斧子。
鐵床已經站起,塞在門口,正是想抬出去也不能夠的時候,郎華就用斧子打,鐵擊打著鐵出震鳴,門頂的玻璃碎了兩塊,結果床搬進來了,光身子放在地板中央。又向房東借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郎華走了,說他去買水桶、菜刀、飯碗……
我的肚子因為冷,也許因為累,又在作痛。走到廚房去看,爐中的火熄了。未搬來之前,也許什麼人在烤火,所以爐中尚有木柈在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