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散文篇(10)
黑「列巴」和白鹽,許多日子成了我們唯一的生命線。***
度日
天色連日陰沉下去,一點光也沒有,完全灰色,灰得怎樣程度呢?那和墨汁混到水盆中一樣。
火爐台擦得很亮了,碗、筷子、小刀擺在格子上。清早起第一件事點起火爐來,而後擦地板,鋪床。
爐鐵板燒得很熱時,我便站到火爐旁燒飯,刀子、匙子弄得很響。爐火在爐腔里起著小的爆炸,飯鍋騰著氣,蔥花炸到油里,出很香的烹調的氣味。我細看蔥花在油邊滾著,漸漸變黃起來。……小洋刀好象剝著梨皮一樣,把地豆颳得很白,很好看,去了皮的地豆呈乳黃色,柔和而有彈力。爐台上鋪好一張紙,把地豆再切成薄片。飯已熟,地豆煎好。打開小窗望了望,院心幾條小狗在戲耍。
家庭教師還沒有下課,菜香和米香引我回到爐前再吃兩口,用匙子調一下飯,再調一下菜,很忙的樣子象在偷吃。在地板上走了又走,一個鐘頭的課程還不到嗎?於是再打開鍋蓋吞下幾口。再從小窗望一望。我快要吃飽的時候,他才回來。習慣上知道一定是他,他都是在院心大聲弄著嗓子響。我藏在門后等他,有時候我不等他尋到,就作著怪聲跳出來。
早飯吃完以後,就是洗碗,刷鍋,擦爐台,擺好木格子。假如有表,怕是十一點還多了!
再過三四個鐘頭,又是燒晚飯。他出去找職業,我在家裡燒飯,我在家裡等他。火爐台,我開始圍著它轉走起來。每天吃飯,睡覺,愁柴,愁米……
這一切給我一個印象:這不是孩子時候了,是在過日子,開始過日子。
飛雪
是晚間,正在吃飯的時候,管門人來告訴:
「外面有人找。」
踏著雪,看到鐵柵欄外我不認識的一個人,他說他是來找武術教師。那麼這人就跟我來到房中,在門口他找擦鞋的東西,可是沒有預備那樣完備。表示著很對不住的樣子,他怕是地板會弄髒的。廚房沒有燈,經過廚房時,那人為了腳下的雪差不多沒有跌倒。
一個鐘頭過去了吧!我們的麵條在碗中完全涼透,他還沒有走,可是他也不說「武術」究竟是學不學,只是在那裡用手帕擦一擦嘴,揉一揉眼睛,他是要睡著了!我一面用筷子調一調快凝住的麵條,一面看他把外衣的領子輕輕地豎起來,我想這回他一定是要走。然而沒有走,或者是他的耳朵怕受凍,用皮領來取一下暖,其實,無論如何在屋裡也不會凍耳朵,那麼他是想坐在椅子上睡覺嗎?這裡是睡覺的地方?
結果他也沒有說「武術」是學不學,臨走時他才說:
「想一想……想一想……」
常常有人跑到這裡來想一想,也有人第二次他再來想一想。立刻就決定的人一個也沒有,或者是學或者是不學。看樣子當面說不學,怕人不好意思,說學,又總覺得學費不能再少一點嗎?總希望武術教師把學費自動減少一點。
我吃飯時很不安定,替他挑碗面,替自己挑碗面,一會又剪一剪燈花,不然蠟燭顫嗦得使人很不安。
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對著蠟燭吃著冷麵。雪落得很大了!出去倒髒水回來,頭就是濕的。從門口望出去,借了燈光,大雪白茫茫,一刻就要傾滿人間似的。
郎華披起才借來的夾外衣,到對面的屋子教武術。他的兩隻空袖口沒進大雪片中去了。我聽他開著對面那房子的門。那間客廳光亮起來。我向著窗子,雪片翻倒傾忙著,寂寞並且嚴肅的夜,圍臨著我,終於起著咳嗽關了小窗。找到一本書,讀不上幾頁,又打開小窗,雪大了呢?還是小了?人在無聊的時候,風雨,總之一切天象會引起注意來。雪飛得更忙迫,雪片和雪片交織在一起。
很響的鞋底打著大門過道,走在天井裡,鞋底就減輕了聲音。我知道是汪林回來了。那箇舊日的同學,今日我沒能看見她穿的是中國衣裳或是外國衣裳,她停在門外的木階上在按鈴。小使女,也就是小丫環開了門,一面問:
「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