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散文篇(17)
「我的皮球呢?」
因為每次她也不帶給我;下次祖母再上街的時候,我仍說是要皮球,我是說慣了,我是熟練而慣於作那種姿式。***
祖母上街儘是坐馬車回來,今天卻不是,她睡在彷彿是小槽子里,大概是槽子裝置了兩個大車輪。非常輕快,雁似的從大門口飛來,一直到房門。在前面挽著的那個人,把祖母停下,我站在玻璃窗里,小小的心靈上,有無限的奇秘衝擊著。我以為祖母不會從那裡頭走出來,我想祖母為什麼要被裝進槽子里呢?我漸漸驚怕起來,我完全成個獃氣的孩子,把頭蓋頂住玻璃,想盡方法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槽子。
很快我領會了!看見祖母從口袋裡拿錢給那個人,並且祖母非常興奮,她說叫著,斗篷幾乎從她的肩上脫溜下去!
「呵!今天我坐的東洋驢子回來的,那是過於安穩呀!還是頭一次呢,我坐過安穩的車子!」
祖父在街上也看見過人們所呼叫的東洋驢子,媽媽也沒有奇怪。只是我,仍舊頭皮頂撞在玻璃那兒,我眼看那個驢子從門口飄飄地不見了!我的心魂被引了去。
等我離開窗子,祖母的斗篷已是脫在炕的中央,她嘴裡叨叨地講著她街上所見的新聞。可是我沒有留心聽,就是給我吃什麼糖果之類,我也不會留心吃,只是那樣的車子太吸引我了!太捉住我小小的心靈了!
夜晚在燈光里,我們的鄰居,劉三奶奶搖閃著走來,我知道又是找祖母來談天的。所以我穩噹噹地佔了一個位置在桌邊。於是我咬起嘴唇來,彷彿大人樣能了解一切話語,祖母又講關於街上所見的新聞,我用心聽,我十分費力!
「……那是可笑,真好笑呢!一切人站下瞧,可是那個鄉下佬還是不知道笑自己,拉車的回頭才知道鄉巴佬是蹲在車子前放腳的地方,拉車的問:
「『你為什麼蹲在這地方?』
「他說怕拉車的過於吃力,蹲著不是比坐著強嗎?比坐在那裡不是輕嗎?所以沒敢坐下……」
鄰居的三奶奶,笑得幾個殘齒完全擺在外面,我也笑了!祖母還說,她感到這個鄉巴佬難以形容,她的態度,她用所有的一切字眼,都是引人笑。
「後來那個鄉巴佬,你說怎麼樣!他從車上跳下來,拉車的問他為什麼跳?他說:若是蹲著嗎?那還行。坐著,我實在沒有那樣的錢。拉車的說:坐著,我不多要錢。那個鄉巴佬到底不信這話,從車上搬下他的零碎東西,走了。他走了!」
我聽得懂,我覺得費力,我問祖母:
「你說的,那是什麼驢子?」
她不懂我的半句話,拍了我的頭一下,當時我真是不能記住那樣繁複的名詞。過了幾天祖母又上街,又是坐驢子回來的,我的心裡漸漸羨慕那驢子,也想要坐驢子。
過了兩年,六歲了!我的聰明,也許是我的年歲吧!支持著我使我愈見討厭我那個皮球,那真是太小,而又太舊了;我不能喜歡黑臉皮球,我愛上鄰家孩子手裡那個大的;買皮球,好象我的志願,一天比一天堅決起來。
向祖母說,她答:「過幾天買吧,你先玩這個吧!」
又向祖父請求,他答:「這個還不是很好嗎?不是沒有出氣嗎?」
我得知他們的意思是說舊皮球還沒有破,不能買新的。於是把皮球在腳下用力搗毀它,任是怎樣搗毀,皮球仍是很圓,很鼓,後來到祖父面前讓他替我踏破!祖父變了臉色,象是要打我,我跑開了!
從此,我每天表示不滿意的樣子。
終於一天晴朗的夏日,戴起小草帽來,自己出街去買皮球了!朝向母親曾領我到過的那家鋪子走去,離家不遠的時候,我的心志非常光明,能夠分辨方向,我知道自己是向北走。過了一會,不然了!太陽我也找不著了!一些些的招牌,依我看來都是一個樣,街上的行人好象每個要撞倒我似的,就連馬車也好象是旋轉著。我不曉得自己走了多遠,只是我實在疲勞。不能再尋找那家商店;我急切地想回家,可是家也被尋覓不到。我是從哪一條路來的?究竟家是在什麼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