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說篇(4)
閃光相連起來,能的幽靈默默坐在閃光中。鄰婦互望著,感到有些寒冷。
狗在麥場張狂著咬過來,多雲的夜什麼也不能告訴人們。忽然一道閃光,看見黃狗卷著尾巴向二里半叫去,閃光一過,黃狗又回到麥堆,草莖折動出細微的聲音。
「三哥不在家裡?」
「他睡著哩!」王婆又回到她的默默中,她的答話象是從一個空瓶子或是從什麼空的東西出。豬槽上她一個人化石一般地留著。
「三哥!你又和三嫂鬧嘴嗎?你常常和她鬧嘴,那會敗壞了平安的日子的。」
二里半,能寬容妻子,以他的感覺去衡量別人。
趙三點起煙火來,他紅色的臉笑了笑:「我沒和誰鬧嘴哩!」
二里半他從腰間解下煙袋,從容著說:
「我的羊丟了!你不知道吧?它又走了回來。要替我說出買主去,這條羊留著不是什麼好兆相。」
趙三用粗嘎的聲音大笑,大手和紅色臉在閃光中伸現出來。
「哈……哈,倒不錯,聽說你的帽子飛到井邊團團轉呢!」
忽然二里半又看見身邊長著一棵小樹,快抓住小樹,快抓住小樹。他幻想終了,他知道被打的消息傳布出來,他捻一捻煙火,辯解著說:
「那家子不通人,哪有丟了羊不許找的勾當?他硬說踏了他的白菜,你看,我不能和他動打。」
搖一搖頭,受著辱一般的冷沒下去,他吸煙管,切心地感到羊不是好兆相,羊會傷著自己的臉面。
來了一道閃光,大手的高大的趙三,從炕沿站起,用手掌擦著眼睛。他忽然響叫:
「怕是要落雨吧!——壞啦!麥子還沒打完,在場上堆著!」
趙三感到養牛和種地不足,必須到城裡去展。他每日進城,他漸漸不注意麥子,他夢想著另一樁有望的事業。
「那老婆,怎不去看麥子?麥子一定要給水沖走呢!」
趙三習慣的總以為她會坐在院心。閃光更來了!雷響,風聲。一切翻動著黑夜的村莊。
「我在這裡呀!到草棚拿席子來,把麥子蓋起吧!」
喊聲在有閃光的麥場響出,聲音象碰著什麼似的,好象在水上響出。王婆又震動著喉嚨:「快些,沒有用的,睡覺睡昏啦!你是摸不到門啦!」
趙三為著未來的大雨所恐嚇,沒有同她拌嘴。
高粱地象要倒折,地端的榆樹吹嘯起來,有點象金屬的聲音,為著閃的原故,全庄忽然裸現,忽然又沉埋下去。全庄象是海上浮著的泡沫。鄰家和距離遠一點的鄰家有孩子的哭聲,大人在嚷吵,什麼醬缸沒有蓋啦!驅趕著雞雛啦!種麥田的人家嚷著麥子還沒有打完啦!農家好比雞籠,向著雞籠投下火去,雞們會翻騰著。
黃狗在草堆開始做窩,用腿扒草,用嘴扯草。王婆一邊顫動,一邊手裡拿著耙子。
「該死的,麥子今天就應該打完,你進城就不見回來,麥子算是可惜啦!」
二里半在電光中走近家門,有雨點打下來,在植物的葉子上稀疏的響著。雨點打在他的頭上時,他摸一下頭頂而沒有了草帽。關於草帽,二里半一邊走路一邊怨恨山羊。
早晨了,雨還沒有落下。東邊一道長虹懸起來,感到濕的氣味的雲掠過人頭,東邊高粱頭上,太陽走在雲后,那過於艷明,象紅色的水晶,象紅色的夢。遠看高粱和小樹林一般森嚴著;村家在早晨趁著氣候的涼爽,各自在田間忙。
趙三門前,麥場上小孩子牽著馬,因為是一匹年青的馬,它跳著盪著尾巴跟它的小主人走上場來。小馬歡喜用嘴撞一撞停在場上的石磙,它的前腿在平滑的地上跺打幾下,接著它必然象索求什麼似的叫起不很好聽的聲音來。
王婆穿的寬袖的短襖,走上平場。她的頭毛亂而且絞卷著,朝晨的紅光照著她,她的頭恰象田上成熟的玉米纓穗,紅色並且蔫卷。
馬兒把主人呼喚出來,它等待給它裝置石磙,石磙裝好的時候,小馬搖著尾巴,不斷地搖著尾巴,它十分馴順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