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小說篇(6)
「你不來摘柿子,幹什麼站到那兒?」
她搖一搖她成雙的辮子,她大聲擺著手說:「我要回家了!」
姑娘假裝著回家,繞過人家的籬牆,躲避一切菜田上的眼睛,朝向河灣去了。***筐子掛在腕上,搖搖搭搭。口笛不住地在遠方催逼她,彷彿她是一塊被引的鐵跟住了磁石。
靜靜的河灣有水濕的氣味,男人等在那裡。
迷迷蕩蕩的一些花穗顫在那裡,背後的長莖草倒折了!不遠的地方打柴的老人在割野草。他們受著驚擾了,育完強的青年的漢子,帶著姑娘,像獵犬帶著捕捉物似的,又走下高粱地去。他手是在姑娘的衣裳下面展開著走。
吹口哨,響著鞭子,他覺得人間是溫存而愉快。他的靈魂和**完全充實著,嬸嬸遠遠的望見他,走近一點,嬸嬸說:
「你和那個姑娘又遇見嗎?她真是個好姑娘。……唉……唉!」
嬸嬸象是煩躁一般緊緊靠住籬牆。侄兒向她說:
「嬸娘你唉唉什麼呢?我要娶她哩!」
「唉……唉……」
嬸嬸完全悲傷下去,她說:
「等你娶過來,她會變樣,她不和原來一樣,她的臉是青白色;你也再不把她放在心上,你會打罵她呀!男人們心上放著女人,也就是你這樣的年紀吧!」
嬸嬸表示出她的傷感,用手按住胸膛,她防止著心臟起什麼變化,她又說:
「那姑娘我想該有了孩子吧?你要娶她,就快些娶她。」
侄兒回答:「她娘還不知道哩!要尋一個做媒的人。」
牽著一條牛,福回來。嬸嬸望見了,她急旋著走回院中,假意收拾柴欄。叔叔到井邊給牛喝水,他又拉著牛走了!嬸嬸好象小鼠一般又抬起頭來,又和侄兒講話:
「成業,我對你告訴吧!年青的時候,姑娘的時候,我也到河邊去釣魚,九月里落著毛毛雨的早晨,我披著蓑衣坐在河沿,沒有想到,我也不願意那樣;我知道給男人做老婆是壞事,可是你叔叔,他從河沿把我拉到馬房去,在馬房裡,我什麼都完啦!可是我心也不害怕,我歡喜給你叔叔做老婆。這時節你看,我怕男人,男人和石塊一般硬,叫我不敢觸一觸他。」
「你總是唱什麼『落著毛毛雨,披蓑衣去打魚……』我再也不願聽這曲子,年青人什麼也不可靠,你叔叔也唱這曲子哩!這時他再也不想從前了!那和死過的樹一樣不能再活。」
年青的男人不願意聽嬸嬸的話,轉走到屋裡,去喝一點酒。他為著酒,大膽把一切告訴了叔叔。福起初只是搖頭,後來慢慢的問著:
「那姑娘是十七歲嗎?你是二十歲。小姑娘到咱們家裡,會做什麼活計?」
爭奪著一般的,成業說:
「她長得好看哩!她有一雙亮油油的黑辮子。什麼活計她也能做,很有氣力呢!」
成業的一些話,叔叔覺得他是喝醉了,往下叔叔沒有說什麼,坐在那裡沉思過一會,他笑著望著他的女人。
「啊呀……我們從前也是這樣哩!你忘記嗎?那些事,你忘記了吧!……哈……哈,有趣的呢,回想年青真有趣的哩。」
女人過去拉著福的臂,去撫媚他。但是沒有動,她感到男人的笑臉不是從前的笑臉,她心中被他無數生氣的面孔充塞住,她沒有動,她笑一下趕忙又把笑臉收了回去。她怕笑得時間長,會要挨罵。男人叫把酒杯拿過去,女人聽了這話,聽了命令一般把杯子拿給他。於是丈夫也昏沉的睡在炕上。
女人悄悄地躡著腳走出了,停在門邊,她聽著紙窗在耳邊鳴,她完全無力,完全灰色下去。場院前,蜻蜓們鬧著向日葵的花。但這與年青的婦人絕對隔礙著。
紙窗漸漸的白,漸漸可以分辨出窗欞來了!進過高粱地的姑娘一邊幻想著一邊哭,她是那樣的低聲,還不如窗紙的鳴響。
她的母親翻轉身時,哼著,有時也銼響牙齒。金枝怕要挨打,連忙在黑暗中把眼淚也拭得乾淨。老鼠一般地整夜好象睡在貓的尾巴下。通夜都是這樣,每次母親翻動時,象爆裂一般地,向自己的女孩的枕頭的地方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