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小說篇(7)
「該死的!」
接著她便要吐痰,通夜是這樣,她吐痰,可是她並不把痰吐到地上;她願意把痰吐到女兒的臉上。這次轉身她什麼也沒有吐,也沒罵。可是清早,當女兒梳好頭辮,要走上田的時候,她瘋著一般奪下她的筐子:你還想摘柿子嗎?金枝,你不像摘柿子吧?你把筐子都丟啦!我看你好象一點心腸也沒有,打柴的人幸好是朱大爺,若是別人拾去還能找出來嗎?若是別人拾得了筐子,名聲也不能好聽哩!福的媳婦,不就是在河沿壞的事嗎?全村就連孩子們也是傳說。唉!……那是怎樣的人呀?以後婆家也找不出去。她有了孩子,沒法做了福的老婆,她娘為這事羞死了似的,在村子里見人,都不能抬起頭來。」
母親看著金枝的臉色馬上蒼白起來,臉色變成那樣脆弱。母親以為女兒可憐了,但是她沒曉得女兒的手從她自己的衣裳裡邊偷偷地按著肚子,金枝感到自己有了孩子一般恐怖。母親說:
「你去吧!你可再別和小姑娘們到河沿去玩,記住,不許到河邊去。」
母親在門外看著姑娘走,她沒立刻轉回去,她停住在門前許多時間,眼望著姑娘加入田間的人群,母親回到屋中一邊燒飯,一邊嘆氣,她體內象染著什麼病患似的。
農家每天從田間回來才能吃早飯。金枝走回來時,母親看見她手在按著肚子:
「你肚子疼嗎?」
她被驚著了,手從衣裳裡邊抽出來,連忙搖著頭:「肚子不疼。」
「有病嗎?」
「沒有病。」
於是她們吃飯。金枝什麼也沒有吃下去,只吃過粥飯就離開飯桌了!母親自己收拾了桌子說:
「連一片白菜葉也沒吃呢!你是病了吧?」
等金枝出門時,母親呼喚著:
「回來,再多穿一件夾襖,你一定是著了寒,才肚子疼。」
母親加一件衣服給她,並且又說:
「你不要上地吧?我去吧!」
金枝一面搖著頭走了!披在肩上的母親的小襖沒有扣鈕子,被風吹飄著。
金枝家的一片柿地,和一個院宇那樣大的一片。走進柿地嗅到辣的氣味,刺人而說不定是什麼氣味。柿秧最高的有兩尺高,在枝間掛著金紅色的果實。每棵,每棵掛著許多,也掛著綠色或是半綠色的一些。除了另一塊柿地和金枝家的柿地接連著,左近全是菜田了!八月里人們忙著扒土豆;也有的砍著白菜,裝好車子進城去賣。
二里半就是種菜田的人。麻面婆來回的搬著大頭菜,送到地端的車子上。羅圈腿也是來迴向地端跑著,有時他抱了兩棵大形的圓白菜,走起來兩臂象是架著兩塊石頭樣。
麻面婆看見身旁別人家的倭瓜紅了。她看一下,近處沒有人,起始把靠菜地長著的四個大倭瓜都摘落下來了。兩個和小西瓜一樣大的,她叫孩子抱著。羅圈腿臉累得漲紅,和倭瓜一般紅,他不能再抱動了!兩臂象要被什麼壓掉一般。還沒能到地端,剛走過金枝身旁,他大聲求救似的:
「爹呀,西……西瓜快要摔啦,快要摔碎啦!」
他著忙把倭瓜叫西瓜。菜田許多人,看見這個孩子都笑了!鳳姐望著金枝說:
「你看這個孩子,把倭瓜叫成西瓜。」
金枝看了一下,用面孔無心的笑了一下。二里半走過來,踢了孩子一腳;兩個大的果實墜地了!孩子沒有哭,愣地站到一邊。二里半罵他:
「混蛋,狗娘養的,叫你抱白菜,誰叫你摘倭瓜啦?」
麻面婆在後面走著,她看到兒子遇了事,她巧妙的彎下身去,把兩個更大的倭瓜丟進柿秧中。誰都看見她作這種事,只是她自己感到巧妙。二里半問她:
「你乾的嗎?胡塗蟲!錯非你……」
麻面婆哆嗦了一下,口齒比平常更不清楚了:「……我沒……」
孩子站在一邊尖銳地嚷著:「不是你摘下來叫我抱著送上車嗎?不認帳!」
麻面婆使著眼神,她急得要說出口來:「我是偷的呢!該死的……別嚷叫啦,要被人抓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