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小說篇(20)
「菜價低了,錢帖毛荒。***糧食也不值錢。」
那個車夫打著鞭子,他又說:
「只有布匹貴,鹽貴。慢慢一家子連咸鹽都吃不起啦!地租是增加,還叫老莊戶活不活呢?」
趙三跳上車,低了頭坐在車尾的轅邊。兩條衰乏的腿子,凄涼的掛下,並且搖蕩。車輪在轍道上哐啷的摔響。
城裡,大街上擁擠著了!菜市過量的紛嚷。圍著肉鋪,人們吵架一般。忙亂的叫賣童,手中花色的葫蘆隨著空氣而跳蕩,他們為了「五月節」而癲狂。
趙三他什麼也沒看見,好象街上的人都沒有了!好象街是空街。但是一個小孩跟在後面:
「過節了,買回家去,給小孩玩吧!」
趙三聽不見這話,那個賣葫蘆的孩子,好象自己不是孩子,自己是大人了一般,他追逐。
「過節了!買回家去給小孩玩吧!」
柳條枝上各色花樣的葫蘆好象一些被系住的蝴蝶,跟住趙三在後面跑。
一家棺材鋪,紅色的,白色的,門口擺了多多少少,他停在那裡。孩子也停止追隨。
一切預備好!棺材停在門前,掘坑的鏟子停止翻揚了!
窗子打開,使死者見一見最後的陽光。王婆跳突著胸口,微微尚有一點呼吸,明亮的光線照拂著她素凈的打扮。已經為她換上一件黑色棉褲和一件淺色短單衫。除了臉是紫色,臨死她沒有什麼怪異的現象,人們吵嚷說:
「抬吧!抬她吧!」
她微微尚有一點呼吸,嘴裡吐出一點點的白沫,這時候她已經被抬起來了。外面平兒急叫:
「馮丫頭來啦!馮丫頭!」
母女們相逢太遲了!母女們永遠永遠不會再相逢了!那個孩子手中提了小包袱,慢慢慢慢走到媽媽面前。她細看一看,她的臉孔快要接觸到媽媽臉孔的時候,一陣清脆的爆裂的聲浪嘶叫開來。她的小包袱滾滾著落地。
四圍的人,眼睛和鼻子感到酸楚和濕浸。誰能止住被這小女孩喚起的難忍的酸痛而不哭呢?不相關連的人混同著女孩哭她的母親。
其中新死去丈夫的寡婦哭得最厲害,也最哀傷。她幾乎完全哭著自己的丈夫,她完全幻想是坐在她丈夫的墳前。
男人們嚷叫:「抬呀!該抬了。收拾妥當再哭!」
那個小女孩感到不是自己家,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她不哭了。
服毒的母親眼睛始終是張著,但她不認識女兒,她什麼也不認識了!停在廚房板塊上,口吐白沫,她心坎尚有一點跳動。
趙三坐在炕沿,點上煙袋。女人們找一條白布給女孩包在頭上,平兒把白帶束在腰間。
趙三不在屋的時候,女人們便開始問那個女孩:
「你姓馮的那個爹爹多咱死的?」
「死兩年多。」
「你親爹呢?」
「早回山東了!」
「為什麼不帶你們回去?」
「他打娘,娘領著哥哥和我到了馮叔叔家。」
女人們探問王婆舊日的生活,她們為王婆感動,那個寡婦又說:
「你哥怎不來?回家去找他來看看娘吧!」
包白頭的女孩,把頭轉向牆壁,小臉孔又爬著眼淚了!她努力咬住嘴唇,小嘴唇偏張開,她又張著嘴哭了!接受女人們的溫使她大膽一點,走到娘的近邊,緊緊捏住娘的冰寒的手指,又用手給媽媽抹擦唇上的泡沫。小心孔只為母親所驚擾,她帶來的包袱踏在腳下。女人們又說:
「家去找哥哥來看看你娘吧!」
一聽說哥哥,她就要大哭,又勉強止住。那個寡婦又問:
「你哥哥不在家嗎?」
她終於用白色的包頭布攏絡住臉孔大哭起來了。借了哭勢,她才敢說到哥哥:
「哥哥前天死了呀!官項捉去槍斃的。」
包頭布從頭上扯掉。孤獨的孩子癲癇著一般用頭搖著母親的心窩哭:
「娘呀……娘呀……」
她再什麼也不會哭訴,她還小呢!
女人們彼此說:「哥哥多咱死的?怎麼沒聽……」
趙三的煙袋出現在門口,他聽清楚她們議論王婆的兒子。趙三曉得那小子是個「紅鬍子」。怎樣死的,王婆服毒不是聽說兒子槍斃才自殺嗎?這隻有趙三曉得。他不願意叫別人知道,老婆自殺還關聯著某個匪案,他覺得當土匪無論如何有些不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