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小說篇(21)
搖起他的煙袋來,他僵直的空的聲音響起,用煙袋催逼著女孩:
「你走好啦!她已死啦!沒有什麼看的,你快走回你家去!」
小女孩被爹爹拋棄,哥哥又被槍斃了,帶來包袱和媽媽同住,媽媽又死了,媽媽不在,讓她和誰生活呢?
她昏迷地忘掉包袱,只頂了一塊白布,離開媽媽的門庭。***離開媽媽的門庭,那有點象丟開她的心讓她遠走一般。
趙三因為他年老,他心中裁判著年青人:
「私姘婦人,有錢可以,無錢怎麼也去姘?沒見過。到過節,那個淫婦無法過節,使他去搶,年青人就這樣喪掉性命。」
當他看到也要喪掉性命的自己的老婆的時候,他非常仇恨那個槍斃的小子。當他想起去年冬天,王婆借來老洋炮的那回事,他又佩服人了:
「久當鬍子哩!不受欺侮哩!」
婦人們燃柴,鍋漸漸冒氣。趙三捻著煙袋他來回踱走。過一會他看看王婆仍少少有一點氣息,氣息仍不斷絕。他好象為了她的死等待得不耐煩似的。
他睏倦了,依著牆瞌睡。
長時間死的恐怖,人們不感到恐怖!人們集聚著吃飯,喝酒,這時候王婆在地下作出聲音,看起來,她紫色的臉變成淡紫。人們放下杯子,說她又要活了吧?
不是那樣,忽然從她的嘴角流出一些黑血,並且她的嘴唇有點象是起動,終於她大吼兩聲,人們瞪住眼睛說她就要斷氣了吧!
許多條視線圍著她的時候,她活動著想要起來了!人們驚慌了!女人跑在窗外去了!男人跑去拿挑水的扁擔。說她是死屍還魂。
喝過酒的趙三勇猛著:
「若讓她起來,她會抱住小孩死去,或是抱住樹,就是大人她也有力量抱住。」
趙三用他的大紅手貪婪著把扁擔壓過去。紮實的刀一般的切在王婆的腰間。她的肚子和胸膛突然增漲,象是魚泡似的。她立刻眼睛圓起來,象著電光。她的黑嘴角也動了起來,好象說話,可是沒有說話,血從口腔直噴,射了趙三的滿單衫。趙三命令那個人:
「快輕一點壓吧!弄得滿身血。」
王婆就算連一點氣息也沒有了!她被裝進等在門口的棺材里。
后村的廟前,兩個村中無家可歸的老頭,一個打著紅燈籠,一個手提水壺,領著平兒去報廟。繞廟走了三周,他們順著毛毛的行人小道回來,老人念一套成譜調的話,紅燈籠伴了孩子頭上的白布,他們回家去。平兒一點也不哭,他只記住那年媽媽死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報廟嗎?
王婆的女兒卻沒能同來。
王婆的死信傳遍全村,女人們坐在棺材邊大大的哭起!扭著鼻涕,號啕著:哭孩子的,哭丈夫的,哭自己命苦的,總之,無管有什麼冤屈都到這裡來送了!村中一有年歲大的人死,她們,女人之群們,就這樣做。將送棺材上墳場!要釘棺材蓋了!
王婆終於沒有死,她感到寒涼,感到口渴,她輕輕說:
「我要喝水!」
但她不知道,她是睡在什麼地方。
五月節了,家家門上掛起葫蘆。二里半那個傻婆子屋裡有孩子哭著,她卻蹲在門口拿刷馬的鐵耙子給羊刷毛。
二里半跛著腳。過節,帶給他的感覺非常愉快。他在白菜地看見白菜被蟲子吃倒幾棵。若在平日他會用短句咒罵蟲子,或是生氣把白菜用腳踢著。但是現在過節了,他一切愉快著,他覺得自己是應該愉快。走在地邊他看一看柿子還沒有紅,他想摘幾個青柿子給孩子吃吧!過節了!
全村表示著過節,菜田和麥地,無管什麼地方都是靜靜的甜美的。蟲子們也彷彿比平日會唱了些。
過節渲染著整個二里半的靈魂。他經過家門沒有進去,把柿子扔給孩子又走了!他要趁著這樣愉快的日子會一會朋友。
左近鄰居的門上都掛了紙葫蘆,他經過王婆家,那個門上擺盪著的是綠色的葫蘆。再走,就是金枝家。金枝家,門外沒有葫蘆,門裡沒有人了!二里半張望好久:孩子的尿布在鍋灶旁被風吹著,飄飄的在浮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