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小說篇(29)
李二嬸子在一邊說:
「日本子可不要它,老得不成樣。***」
二里半說:「日本子不要它,老也老死了!」
人們宣誓的日子到了!沒有尋到公雞,決定拿老山羊來代替。小夥子們把山羊抬著,在桿上四腳倒掛下去,山羊不住哀叫。二里半可笑的悲哀的形色跟著山羊走來。他的跛腳彷彿是一步一步把地面踏陷。波浪狀的行走,愈走愈快!他的老婆瘋狂地想把他拖回去,然而不能做到,二里半惶惶地走了一路。山羊被抬過一個山腰的小曲道。山羊被升上院心鋪好紅布的方桌。
東村的寡婦也來了!她在桌前跪下禱告了一陣,又到桌前點著兩支紅蠟燭,蠟燭一點著,二里半知道快要殺羊了。
院心除了老趙三,那儘是一些年青的小夥子在走轉。他們袒露胸臂,強壯而且兇橫。
趙三總是向那個東村的寡婦說,他一看見她便宣傳她。他一遇見事,就不象往日那樣貪婪吸他的煙袋。說話表示出莊嚴,連鬍子也不動蕩一下:
「救國的日子就要來到。有血氣的人不肯當亡國奴,甘願做日本刺刀下的屈死鬼。」
趙三隻知道自己是中國人。無論別人對他講解了多少遍,他總不能明白他在中國人中是站在怎樣的階級。雖然這樣,老趙三也是非常進步,他可以代表整個的村人在進步著,那就是他從前不曉得什麼叫國家,從前也許忘掉了自己是那國的國民!
他不開了,靜站在院心,等待宏壯悲憤的典禮來臨。
來到三十多人,帶來重壓的大會,可真地觸到趙三了!使他的鬍子也感到非常重要而不可挫碰一下。
四月里晴朗的天空從山脊流照下來,房周圍的大樹群在正午垂曲的立在太陽下。暢明的天光與人們共同宣誓。
寡婦們和亡家的獨身漢在李青山喊過口號之後,完全用膝頭曲倒在天光之下。羊的脊背流過天光,桌前的大紅蠟燭在壯默的人頭前面燃燒。李青山的大個子直立在桌前:「弟兄們!今天是什麼日子!知道嗎?今天……我們去敢死……決定了……就是把我們的腦袋掛滿了整個村子所有的樹梢也願,是不是啊?……是不是?……弟兄們?……」
回聲先從寡婦們傳出:「是呀!千刀萬剮也願意!」
哭聲刺心一般痛,哭聲方錐一般落進每個人的胸膛。一陣強烈的悲酸掠過低垂的人頭,蒼蒼然藍天欲墜了!
老趙三立到桌子前面,他不聲,先流淚:
「國……國亡了!我……我也……老了!你們還年青,你們去救國吧!我的老骨頭再……再也不中用了!我是個老亡國奴,我不會眼見你們把日本旗撕碎,等著我埋在墳里……也要把中國旗子插在墳頂,我是中國人!我要中國旗子。我不當亡國奴,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不……不是亡……亡國奴……」
濃重不可分解的悲酸,使樹葉垂頭。趙三在紅蠟燭前用力敲了桌子兩下,人們一起哭向蒼天了!人們一起向蒼天哭泣。大群的人起著號啕!
就這樣把一支匣槍裝好子彈擺在眾人前面。每人走到那支槍口就跪倒下去盟誓:
「若是心不誠,天殺我,槍殺我,槍子是有靈有聖有眼睛的啊!」
寡婦們也是盟誓。也是把槍口對準心窩說話。只有二里半在人們宣誓之後快要殺羊時他才回來。從什麼地方他捉一隻公雞來!只有他沒曾宣誓,對於國亡,他似乎沒什麼傷心,他領著山羊,就回家去。別人的眼睛,尤其是老趙三的眼睛在罵他:
「你個老跛腳的東西,你,你不想活嗎?……」
一四到都市裡去
臨行的前夜,金枝在水缸沿上磨剪刀,而後用剪刀撕破死去孩子的尿巾。年青的寡婦是住在媽媽家裡。
「你明天一定走嗎?」
睡在身邊的媽媽被燈光照醒,帶著無限憐惜,在已決定的命運中求得安慰似的。
「我不走,過兩天再走。」金枝答她。
又過了不多時老太太醒來,她再不能睡,當她看見女兒不在身邊而在地心洗濯什麼的時候,她坐起來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