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小說篇(43)
你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只知道為你們的老婆孩子當一輩子牛馬,你們都白活了,你們自己還不知道。***你們要吃的吃不到嘴,要穿的穿不上身,你們為了什麼活著,活得那麼起勁!
他看見幾個賣豆腐腦的,搭著白布篷,篷下站著好幾個人在吃。有的爭著要多加點醬油,而那賣豆腐腦的偏偏給他加上幾粒鹽。賣豆腐腦的說醬油太貴,多加要賠本的。於是為著點醬油爭吵了起來。馮二成子老遠地就聽他們在嚷嚷。他用斜眼看了那賣豆腐腦的:
「你這個小氣人,你為什麼那麼苛刻?你都是為了老婆孩子!你要白白活這一輩子,你省吃儉用,到頭你還不是個窮鬼!」
馮二成子這一路上所看到的幾乎完全是這一類人。
他用各種眼光批評了他們。
他走了一會,轉回身去看看遠方,並且站著等了一會,好象遠方會有什麼東西自動向他飛來,又好象遠方有誰在招呼著他。他幾次三番地這樣停下來,好象他側著耳朵細聽。但只有雀子的叫聲從他頭上飛過,其餘沒有別的了。
他又轉身向回走,但走得非常遲緩,象走在荊藜的草中。彷彿他走一步,被那荊藜拉住過一次。終於他全然沒有了氣力,全身和頭腦。他找到一片小樹林,他在那裡伏在地上哭了一袋煙的工夫。他的眼淚落了一滿樹根。
他回想著那姑娘束了花圍裙的樣子,那走路的全身愉快的樣子。他再想那姑娘是什麼時候搬來的,他連一點印象也沒有記住,他後悔他為什麼不早點現她。她的眼睛看過他兩三次,他雖不敢直視過去,但他感覺得到,那眼睛是深黑的,含著無限意的。他想到了那天早晨他與她站了個對面,那眼睛是多麼大!那眼光是直逼著他而來的。他一想到這裡,他恨不得站起來撲過去。但是現在都完了,都去得無聲無息的那麼遠了,也一點痕迹沒有留下,也永久不會重來了。
這樣廣茫茫的人間,讓他走到哪方面去呢?是誰讓人如此,把人生下來,並不領給他一條路子,就不管他了。
黃昏的時候,他從地面上抓了兩把泥土,他昏昏沉沉地站起來,仍舊得走著他的歸路。
他好象失了魂魄的樣子,回到了磨房。
看一看羅架好好的在那兒站著,磨盤好好的在那兒放著,一切都沒有變動。吹來的風依舊是很涼爽的。從風車吹出來的麥皮仍舊在大簍子里盛著,他抓起一把放在手心上擦了擦,這都是昨天磨的麥子,昨天和今天是一點也沒有變。他拿了刷子刷了一下磨盤,殘餘的麥粉冒了一陣白煙。這一切都和昨天一樣,什麼也沒有變。耗子的眼睛仍舊是很亮很亮的跑來跑去。後花園靜靜的和往日里一樣的沒有聲音。上房裡,東家的太太抱著孫兒和鄰居講話,講得仍舊和往常一樣熱鬧。擔水的往來在井邊,有談有笑的放著大步往來的跑,絞著井繩的轉車喀啦喀啦的大大方方地響著。一切都是快樂的,有意思的。就連站在槽子那裡的小驢,一看馮二成子回來了,也表示歡迎似的張開大嘴來叫了幾聲。馮二成子走上前去,摸一摸小驢的耳朵,而後從草包取一點草散在槽子里,而後又領著那小驢到井邊去飲水。
他打算再工作起來,把小驢仍舊架到磨上,而他自己還是願意鼓動著勇氣打起梆子來。但是他未能做到,他好象丟了什麼似的,好象是被人家搶去了什麼似的。
他沒有拉磨,他走到街上來盪了半夜,二更之後,街上的人稀疏了,都回家去睡覺去了。
他經過靠著縫衣裳來過活的老王那裡,看她的燈還未滅,他想進去歇一歇腳也是好的。
老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寡婦,因為生活的憂心,頭白了一半了。
她聽了是馮二成子來叫門,就放下了手裡的針線來給他開門了。還沒等他坐下,她就把縫好的馮二成子的藍單衫取出來了,並且說著:
「我這兩天就想要給你送去,為著這兩天活計多,多做一件,多賺幾個,還讓你自家來拿……」
她抬頭一看馮二成子的臉色是那麼冷落,她忙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