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一部吶喊(23)
第四,是阿q的籍貫了。***倘他姓趙,則據現在好稱郡望的老例,可以照《郡名百家姓》上的註解,說是「隴西天水人也」,但可惜這姓是不甚可靠的,因此籍貫也就有些決不定。他雖然多住未庄,然而也常常宿在別處,不能說是未庄人,即使說是「未庄人也」,也仍然有乖史法的。
我所聊以自慰的,是還有一個「阿」字非常正確,絕無附會假借的缺點,頗可以就正於通人。至於其餘,卻都非淺學所能穿鑿,只希望有「歷史癖與考據癖」的胡適之先生的門人們,將來或者能夠尋出許多新端緒來,但是我這《阿q正傳》到那時卻又怕早經消滅了。
以上可以算是序。
第二章優勝記略
阿q不獨是姓名籍貫有些渺茫,連他先前的「行狀」1也渺茫。因為未庄的人們之於阿q,只要他幫忙,只拿他玩笑,從來沒有留心他的「行狀」的。而阿q自己也不說,獨有和別人口角的時候,間或瞪著眼睛道:
「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你算是什麼東西!」
阿q沒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2里;也沒有固定的職業,只給人家做短工,割麥便割麥,舂米便舂米,撐船便撐船。工作略長久時,他也或住在臨時主人的家裡,但一完就走了。所以,人們忙碌的時候,也還記起阿q來,然而記起的是做工,並不是「行狀」;一閑空,連阿q都早忘卻,更不必說「行狀」了。只是有一回,有一個老頭子頌揚說:「阿q真能做!」這時阿q赤著膊,懶洋洋的瘦伶仃的正在他面前,別人也摸不著這話是真心還是譏笑,然而阿q很喜歡。
阿q又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神里,甚而至於對於兩位「文童」3也有以為不值一笑的神。夫文童者,將來恐怕要變秀才者也;趙太爺錢太爺大受居民的尊敬,除有錢之外,就因為都是文童的爹爹,而阿q在精神上獨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的兒子會闊得多啦!加以進了幾回城,阿q自然更自負,然而他又很鄙薄城裡人,譬如用三尺三寸寬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叫「長凳」,他也叫「長凳」,城裡人卻叫「條凳」,他想:這是錯的,可笑!油煎大頭魚,未庄都加上半寸長的蔥葉,城裡卻加上切細的蔥絲,他想:這也是錯的,可笑!然而未庄人真是不見世面的可笑的鄉下人呵,他們沒有見過城裡的煎魚!
阿q「先前闊」,見識高,而且「真能做」,本來幾乎是一個「完人」了,但可惜他體質上還有一些缺點。最惱人的是在他頭皮上,頗有幾處不知起於何時的癩瘡疤。這雖然也在他身上,而看阿q的意思,倒也似乎以為不足貴的,因為他諱說「癩」以及一切近於「賴」的音,後來推而廣之,「光」也諱,「亮」也諱,再後來,連「燈」「燭」都諱了。一犯諱,不問有心與無心,阿q便全疤通紅的起怒來,估量了對手,口訥的他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麼一回事,總還是阿q吃虧的時候多。於是他漸漸的變換了方針,大抵改為怒目而視了。
誰知道阿q採用怒目主義之後,未庄的閑人們便愈喜歡玩笑他。一見面,他們便假作吃驚的說:「噲,亮起來了。」
阿q照例的了怒,他怒目而視了。
「原來有保險燈在這裡!」他們並不怕。
阿q沒有法,只得另外想出報復的話來:
「你還不配……」這時候,又彷彿在他頭上的是一種高尚的光榮的癩頭瘡,並非平常的癩頭瘡了;但上文說過,阿q是有見識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點抵觸,便不再往底下說。
閑人還不完,只撩他,於是終而至於打。阿q在形式上打敗了,被人揪住黃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閑人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裡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於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阿q想在心裡的,後來每每說出口來,所以凡有和阿q玩笑的人們,幾乎全知道他有這一種精神上的勝利法,此後每逢揪住他黃辮子的時候,人就先一著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