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一章美麗深淵(2)(3)
電鍍的金屬玻璃壁上映出他和她的影子,小曼不敢抬頭看。她怕看到自己和他在一起時候的樣子,她覺得把他倆放在同一張畫面上將是多麼古怪而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他倆一同走下電梯。電梯的金屬門在他們身後毫無聲息地合攏關閉。這世上有多少事是在不知不覺中生的,她和他都不知道。「其實……我每次來都是來看另外一個人。」
「說什麼呢你?」小曼假裝不明白地問。
「噢,沒什麼。」
范一兵掩飾著去開門。扭了兩下門把,門沒開開。
白阿姨來開門。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有些異樣。
金小曼一夜未眠,喝了過量的茶,頭腦既清楚又迷亂。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剛要睡去,就聽到外面有人叫她的電話。她沒理,用枕頭蓋住耳朵。她想就是天塌下來她也豁出去了。她的頭腦里亂極了,就是睡著了夢裡也還是亂著,亂夢顛倒,一會兒是白阿姨的聲音,一會兒又是白宮沖她大吼大叫的聲音。范一兵自從那天以後就再也不敢上門了。那天白阿姨對他很不客氣,冷著一張臉,說著不咸不淡的話。其實他和金小曼連手都沒拉過一下,她又能看出什麼呢?可見那女人的直覺是很厲害的。
門外有人走來走去的聲音,全自動洗衣機自動換擋的「噠噠」聲,有人收拾碗筷的聲音,這些聲音都幻化成各種各樣的生活場景然後像洗衣機里的紅白藍綠各色服裝統統絞在一起的樣子,人物,時間,地點統統錯了位。小曼這一覺睡得好累啊,她從沒像今天這麼累過,好像來北京這兩年時間的累全都在今天一下表現出來,她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所有的事物全都顛倒了,亂了套。
小曼這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晚上,她伸手撩開窗帘的一角,見窗外墨藍色的天空上已經布滿了星星。她從未在這樣一個時刻醒來,這好像是一個應該睡下去的時刻,四周的景物都在曖昧不明的光線里藏著,小曼將來的日子也藏在了一個不明確的地方,什麼都不確定,什麼都似是而非。
七
金小曼以為,她從白阿姨家搬出來會鬧出一場軒然大波,可是沒有,生活仍在繼續,白阿姨對她的走甚至還客套了幾句,表現出一種見多識廣的大氣。白宮自那晚鬧過一回之後,對這事越來越淡漠,一副流水落花隨它去的表,這倒讓小曼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匆匆過客罷了。她以前把自己看得過於重要了。以為自己是個什麼,其實什麼也不是。
小曼走時,房門大開,沒有一個人出來送她,只有浩浩蕩蕩的穿堂風與她擦肩而過。小曼已經記不清這是一個什麼日子了,天色陰鬱而且灰暗,街上的行人都面有倦色,像是快要撐不住的樣子。小曼走得很慢,游遊盪盪的,她想起開電梯的那個瘦女人最後一趟把她從那座高樓上送下來時的表,她一直垂著眼皮,用小棍在電鈕上「篤」地一捅,小曼這時看到她臉上那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只是倏地那麼一閃,便不見了。待到小曼再定睛細看時,又好像什麼也沒生,那個女人根本沒笑,一直垂著眼皮。門開了,小曼猛地接觸到外面刺眼的光線,一下子感到難以適應。她眯縫了一下眼睛,感到眼冒金星,腳底下什麼也看不見,有一些藍綠光環在跳來跳去的,她想她這是怎麼了?這想法讓她感到一陣心悸,她快步離開電梯,離開那座樓。
回頭再望那座樓時,那座樓已經不見了。小曼想她的兩年光陰就這麼被無聲無息地給吞掉了。
天色越來越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隨後風又攪起了黃沙,打在行人的臉上、手上、褲腳管上。騎車的人,臉上的表都像木刻一般,人人木著一張臉。他們要節省每一點能量,好靠著這點可憐的能量支撐回家。他們頂風騎車的那副模樣真是讓小曼感到難受。
金小曼站在地鐵口的公用電話亭里,那是一個全封閉的玻璃盒子,從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人的一舉一動,或哭或笑或手舞足蹈,卻無法聽到他的聲音。這像街頭啞劇表演似的玩藝兒成了她在北京惟一可以依賴的東西,她從身上一枚枚摸出銀亮的硬幣,她現她的手抖得像迪廳里的領舞員那麼厲害,那個人錢的孔很大,硬幣很小,她卻怎麼也放不進去。越是急越是不行,大片的汗滴從額角滲了出來。金小曼懷疑自己的平衡系統出了毛病。最後還是一個急著用電話的小夥子幫了她,當確切地聽到范一兵那洪亮的擲地有聲的聲音的時候,金小曼竟對著電話聽筒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