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起點
顧飛做了一個夢,夢中籠罩著一片白茫茫的霧,什麼都看不清,他站在懸崖邊上,孤立無援,只要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此時,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女人,蹲在地上抽泣,他剛想走過去安慰,那個女人卻突然站起身來,將他推下深淵。
這種失重的真實感,讓顧飛瞬間清醒過來,額頭浸滿汗水,後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濕,他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動一動眼皮都如此吃力。
等他看清四周的環境后,一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迎面襲來,這是一間大倉庫,他突然有些糊塗,現在他應該是躺在「慢半拍」偵探社裡面,怎麼會在這裡醒過來?
他努力想控制四肢,卻乏而無力,沒有一點知覺,他聽見有人再喊他的名字,聲音忽大忽小,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顧飛艱難的扭動頭顱,才看到倉庫頂棚上面竟然掛著許多的人,他努力地盯著那個方向,想要看清他們的樣子,王勇、鍾安琦、店長、阿超、還有其他幾個年輕人,應該都是刑偵隊的隊員。
他大吃一驚,腦皮一陣發麻,熟悉的場景再次重演,他們被掛起來的樣子與他在阿富汗遇到過的那幅場景一模一樣!
時至今日,他仍會想起那副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一個個鮮活的人像烤爐豬一樣,被掛在鉤子上面,最後埋在他們身體里的炸彈接連爆炸,所有的人都被炸得支離破碎,血流成河,每個角落裡都能找到屬於人類的殘缺不全的肢體,手臂、腳掌散落一地,最兇殘的惡徒看到那幅場景都會顫慄不止。
他漸漸地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
兩人從東林寺回到市區,知道了王勇和鍾安琦等一隊人馬,可能全部出事了,不知道前景如何,陷入一陣迷茫之中。
而顧飛更是因為雨欣的事情,心緒不寧,店長看在眼裡,卻只能一聲嘆息,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盡了,剩下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解決。
一路顛簸,終於回到了市區,礙於兩人通緝犯的身份,不能回家,也不能住賓館,突然有種天地之大,竟無處安身的沮喪感。
顧飛說道:「我們去酒吧,運氣好的話,也許能碰到龍曦!」
店長也想不到更好的去處,點了點頭,就去了酒吧。
兩個人點了一打啤酒,坐在角落,四下觀察,希望能夠找到龍曦的身影。酒吧里的客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配合著喧囂的音樂,舞池裡的年輕人全都躁動起來,揮灑著自己的熱血,隨著音樂盡情搖擺起來,似乎要耗盡自己全部的力氣。
「你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天天沒事幹,泡酒吧?」
「這就是人的本性,貪慾享樂,不思進取,說到底人只是個動物而已。」
「也沒那麼嚴重吧!可能他們只是隨便玩玩,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
「不,這就是他們的原罪!天主教中闡述的七宗原罪分別為,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色慾和暴食,所有的罪惡都是由原罪引起的,但每個人都逃脫不掉原罪!既然擺脫不掉,當然會受到懲罰,贖罪,就成了唯一的道路!」
「聽你的意思,你好像已經完全接受了龍曦的那一套說辭?」
顧飛搖了搖頭,說:「剛好相反!每個人都有兩面,原罪是本性,但只是本性中代表惡的一面,其實所有的人心裡還有代表善的一面!」
「什麼意思?」店長一邊開啤酒一邊問道。
「犯罪的是人,但阻止犯罪的也是人,他們在犯罪的同時,贖罪的念頭就已經升起,所以,人既有原罪,也有本善,善惡只在一念之間!心理學所謂的本我、自我、超我,也都是一種人心的自我救贖罷了,用超我來拯救自己墮落的靈魂。你想想就清楚了,為惡容易,但為善很難,一個人做了一件壞事,需要做一百件好事來彌補,那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善人?說到底,每個人的所作所為,圍繞的都只有四個大字,問心無愧!」
「哈哈,有道理!世上哪有好人和壞人之分,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所謂的救贖,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就是這四個字,做到問心無愧就足夠了!」店長舉起酒杯,兩人對碰了一下,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
他們喝著喝著,眼皮卻越來越重,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兩人面前,呼喚顧飛的名字,可他卻漸漸聽不到聲音,最後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你醒啦!」夜鶯般悅耳的聲音在顧飛的耳邊響起,將他拉回了現實。
龍曦穿著一身牛仔衣,配著破洞的牛仔褲,一頭長捲髮,隨意的披在一邊,雖然在穿著上沒有太暴露,但渾身上下散發的氣息,無不透漏著性感的味道。
不過看在顧飛的眼裡,此刻的她,更像個十足的惡魔。
「這是哪?」
「陽西路1300號,你不熟悉嗎?」
顧飛心中咯噔一聲,知道今天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嬌笑的對顧飛說:「既然已經醒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顧飛感覺到,身體漸漸恢復了力氣,他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稍稍活動了一下四肢,這才緊盯著龍曦的雙眼:「你想幹什麼?」
龍曦擺弄了一下手上的遙控器,對顧飛說:「眼前的場景熟悉嗎?」
顧飛怒目而視,強壓住怒火,一字一句的說道:「把他們放下來!」
「別著急嘛!把他們放下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們要先玩個遊戲,我會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猜對了,他們就會獲救,如果答錯了,他們就會死,相信你對當時的場景印象一定很深刻,那種人間地獄般的畫面,我猜你也不想再重看一次吧!」
顧飛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現在這種情況,警方想要查到這裡來,還需要一些時間,目前能救他們的人,只有自己了!
「好!看來你已經準備好了!第一個問題,那一天,就在這間倉庫里,引爆李威廉身上炸彈的人,是你還是我?」她的聲音高亢嘹亮,確保倉庫里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楚。
顧飛看了一眼懸挂在頂棚的幾個人,一滴汗從額頭滾了下來。
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是要說實話,還是要撒謊?
其實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真正的答案在她的心裡。
「是……是我!」他的聲線因為緊張而有些顫動。
龍曦看了顧飛一眼,臉上還掛著微笑:「錯了,是我引爆的!」
她隨即按下一個按鈕,一個警員隨即被炸得粉身碎骨,天空像是刮下血雨一般,滴滴點點落在地面上,血點鋪散開來。
顧飛不可置信地看著龍曦,突然暴怒起來,向她沖了過來:「你這個瘋婆子!」
他剛剛切身到她的近前,龍曦略微彎腰,借著顧飛的力量,將他自己甩出老遠,重重摔在地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還想繼續進攻,龍曦卻在他眼前晃了晃遙控器,說道:「如果你有自信比我快的話,那就繼續吧!」
顧飛定住身形,不敢輕舉妄動,緊咬牙關,面部抽搐,死死地盯住龍曦。
「如果想救他們,那就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這次是鍾副隊長,怎麼樣?」
顧飛沒有答話,靜靜地等著問題的到來。
「除了鄭雨欣,你還殺過幾個人?」
「兩個!」顧飛的回答不再遲疑。
「為什麼殺人?」
「為了救人!」
龍曦嬌笑起來,似乎是被顧飛的話逗樂了一樣。
「好,回答的很好,他可以暫時活著了,下一個!」
顧飛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上一次在曹佳佳的家中,李青陽也同樣用過這種手段,但要殺的兩個人,與顧飛並沒有半點關係,甚至在他的心裡,原本就十分厭煩,可今天,上面綁著的都是自己的朋友,哪裡還能像之前那樣從容應對?
「你已經知道鄭雨欣殺人的始末了吧?」
「你果然才是幕後指使的那個人!」顧飛用手指著她,惡狠狠地說。
龍曦淡然一笑,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你是不是也覺得,鄭雨欣為了救自己的母親,所以殺了一個植物人,法律上雖然錯了,但情理上卻是說得通的?畢竟植物人和死人本身也沒什麼區別,對嗎?」
顧飛沉默了,沒有接話。
「但我現在要告訴你,你知道的那個版本是錯的!當時,鄭雨欣的母親因為心臟衰竭進了醫院,必須要進行換心手術,但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心臟,她的母親日漸衰弱,行將就木,此時,醫院卻收到了一個出了車禍的病人,那個人沒有家人,而且他的心臟可以和她母親的心臟匹配,如果他死了,她母親就可以獲救了!但他沒有,他只是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鄭雨欣每天都在等著他死,終於有一天,她等不了了,不是因為她母親的心臟不能支撐了,而是那個病人醒了!當時,整個病房只有她一個人在候著,她親眼看到了他的手指動了一動,那個簡單的行為只代表了一件事情,它像是勾魂的手指,要帶走她母親的命。她毫不猶豫的拔下了那個人的針管,任由一條鮮活的生命,在她的手中葬送,她並不單純,而是和我們一樣,是個殺手!」
顧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覆的告訴自己她在說謊,雨欣怎麼可能忍心殺掉一個無辜的人,她是那麼的單純善良!
龍曦燦然一笑,用左手揉了揉手腕,問道:「你覺得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你在撒謊!」顧飛毫不猶豫的回答,他相信,一切都是她編造的謊話!
龍曦搖了搖頭,又按下了一個按鈕,說道:「你錯了,我說的是實話!」
有一名警員被炸得支離破碎,血霧再次在棚頂呈現。
在雨欣殺人的事情,和那名警員被炸死的雙重打擊之下,顧飛幾乎站不住腳,差點摔倒在地上。
頂棚上面,原本掛著六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兩個,只剩下店長、王勇、鍾安琦和另外一名警員,從身形上判斷,那名警員應該就是阿超。
龍曦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然後淡淡地說:「沒時間和你一個個的玩了,最後一個問題,賭上剩下所有人的性命,怎麼樣?」
顧飛冷冷地說:「你們組織天天都說要替別人贖罪,把自己說的像正義的代名詞一樣,可現在你的所作所為,跟一個殺手有什麼兩樣?你跑不掉的,就算你殺掉他們,無論天涯海角,你在什麼地方,我都會把你抓回來,親手殺了你!」
「好,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龍曦的話剛剛說完,外面突然警鈴聲大作,聽聲音足足有十幾輛警車。
「竟然來的這麼快?」龍曦對著顧飛說:「沒時間了,我要走了!」
顧飛聽見警鈴的聲音,全身都振奮了一下:「來不及了!」
他衝過去想抱住龍曦,卻被龍曦一腳踹開,警方此時破門而入,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沖了進來,她隨手引爆門口的一顆炸彈,造成場面混亂,自己則沖向倉庫的另一端。
隨著又一顆炸彈的聲音響起,她將倉庫炸出一個大窟窿,鑽了出去。
顧飛也趁著混亂,跟了出去。
警方先負責解救人質,但幾人的位置實在太高,解救起來有些難度,這一點時間的疏漏,卻被龍曦鑽了空子,讓她跑掉。
陽西路1300號,對於顧飛來說,比地獄還要可怕,他在這裡失去了雨欣,失去了人生中的一切。
它的外面是黃浦江,此刻已近黃昏,金色的陽光灑在地面上,混著血腥,竟有一絲浪漫的感覺。
顧飛緊緊跟在龍曦的後面,她騎上了一輛摩托,而顧飛也搶下停在路邊的一輛自行車。
兩人的距離時刻保持在50米左右。
龍曦不顧指示標,將摩托開上了一個斷橋上面。
這個斷橋原本是負責連接松江區和青浦區,可在上個月卻發生坍塌,現在只剩下了一半。
龍曦將摩托開到了盡頭,停了下來。
顧飛也扔下自行車,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走了過去。
「跟我回去吧,你已經沒地方可逃了!」
龍曦抿了抿嘴,回眸笑了一下,拿起手上的遙控器,俏皮地吐了下舌頭,說道:
「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讓我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吧!」
顧飛搖了搖頭,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束手就擒吧!」
但龍曦不理會顧飛的回答,自顧自的問了出來:「你愛我嗎?」
顧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什麼?」
「我問,你愛我嗎?」
「不愛!」他的語氣斬釘截鐵,絕無半點猶豫,他絕對自信自己的回答。
「你又答錯了!」
龍曦慘然一笑,按下了按鈕,遠處隨即傳來了爆炸的聲音。
顧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用盡全身的力量扔出手中的飛刀,飛刀插進她的心臟,她的眼神複雜的盯著顧飛,嘴角卻還帶著笑,身體搖搖晃晃,掉下了大橋,墜入黃浦江中,不見蹤影。
顧飛讀不懂她的眼神,但總覺得甚為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他越想越心寒,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大橋之上,只有一個落寞的身影在惆悵。
場景美得不真實,像一幅油畫,用鮮血做為顏料。
沒人比他更知道什麼叫孤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