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六章(6)
十二點鐘已經過了,紅火的身體漸漸冷卻,像一支已經燒過了勁的枯炭,乾冷而又僵硬,紅火覺得非常的冷。***後半夜沒曖氣,這四面透風的破平房沒法兒不冷。鐘錶嘀噠喃噠一下一下走得很響,紅火覺得自己像一具被人冷凍在墳里的屍體,無人過問。
紅火到物理老師家去掀牌桌的舉動轟動了全院。
她穿拖鞋和一套單衣挨家挨戶去敲人家的門,見人就問看到左曉軍了沒有?所有的人見她直眉瞪眼披頭散都以為她瘋了,搖搖頭趕緊把門關上。只有政教室教哲學的那個博士把她拉進屋裡叫她別急讓她暖和暖和。
「大雪天你會凍死的。」
他給她倒了杯熱茶又拿了條毛毯給她。「你去東院的物理老師家看看,沒準他們幾個在那兒玩牌呢。」
她推開毛毯就走,像一個中了魔的病人。
仝博士一把撈住她的胳膊說:「何必那麼在意他呢?他對你不好就離開他好啦。」
紅火用力一甩,把那人弄了個趔趄。她此刻力大無比,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她像瘋了的蠻牛一樣直衝沖地往前闖。她倒要弄個明白外面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他這樣一夜一夜地不回來。她對他好,什麼都可以給他,並不要求他付出什麼。可他也太不把她當回事了。她沒有忘記他們今晚的約定,那是一個甜蜜而又重要的約定。她頂風冒雪急著喘著往回趕,就是為了早一點回來赴約。而他大概早就把他下午說過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了。紅火闖進物理老師家的時候他的牌走得正順。
左曉軍是背對著門坐在物理老師家的門廳里出牌的,湯勇的女友朵朵正伏在邊上看他出牌,當時湯勇也在。
紅火在樓下看到湯勇那輛噴有「玩的就是心跳」字樣的花里胡哨的車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著都是這幫子離了婚的爛朋友把左曉軍給帶壞了。她咯噔咯噔上樓,在黑暗裡腳步分外有力。她像一個雄赳赳的鬥士那樣砰地推開門,臉上掛著一絲令人不可思議的怪笑一步一步向眾人逼進。
物理老師家的門廳不大,青煙和日光燈的蒼白光線冷凝成一幅扭曲變形的畫。
所有人都看到紅火了,有的人還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只有左曉軍還在大聲叫嚷著「出牌出牌」,待他現形勢不對回過頭來,紅火已劈手把他手中的牌打翻在地了。
「你幹什麼你紅火?你瘋了啦?」
紅火對他微微一笑,然後小拇指輕輕一鉤,整張牌桌就變得稀里嘩啦了。那些象牙色的城牆紛紛倒下,出好聽而清脆的聲響來。紅火拍拍手哈哈一笑,在眾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不見了。
紅火的影子像輕飄而沒有質感的一片葉子。紅火站在暗處聽到有燈光的地方有人在罵她「瘋子」、「神經病」。她聽出其中叫得最響的是丈夫左曉軍的聲音。她在黑暗裡走得沒有一點聲音,像薄薄的雪片落在濕漉漉的泥地里,無聲無息,一下子就不見了,甚至沒留下一點痕迹。
紅火想起兒年前自己執意嫁給左曉軍的時候,也是像這樣一邊哭一邊往小包里胡亂裝著東西,母親在一旁罵自己是神經病。然後她離開了家,飛蛾撲火般地投奔愛。現在她也在收拾東西,一切都像錄相帶里的重放鏡頭一樣,把事件顛倒過來童演一遍。她不知道她是在雪地里走了怎樣一段夜路才打到一輛計程車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掏出身上許久未用的一把鑰匙捅開母親家的門鎖的。
母親對她的深夜歸來沒有感到絲毫奇怪。母親坐在紅火走時的那盞燈下,似乎在刻意等待她的歸來。
「你回來了,孩子。」
燈光從頂部直射下來,由於那球型燈罩是金屬的,使得整個房間都有了一種金屬碎屑飛揚的感覺。母親的臉像版畫一樣黑白分明,但這仍使紅火感到親切,推開自己的房間,一切都還是自己走時的老樣子。母親站在她身後,母親說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
紅火說,是的媽我後悔了。
說完眼淚便嘩嘩地往下掉。母親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稍縱既逝,那笑容很快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