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十九章(2)
一個小時之後,有人來給紅火把包裹在全身的石蠟大片大片地剝下來,紅火覺得她褪去的是舊有的一層軀殼,她變成了一個新人。***
有一天晚上紅火在外面瘋夠了回到公寓,一路手裡轉著鑰匙嘴裡哼著歌,心像水洗過的一樣好,她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腳底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定睛一看嚇了一跳——那是個落破的老人啊。
「紅火,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紅火做夢也沒想到,那人正是欺騙過她的方浦西。方浦西告訴紅火,他現在遭報應了:他女兒方笑笑離家出走,參加了女子搖滾樂隊。
「我是來找女兒的,順便來看看你。」
紅火看著蒼老的方浦西,只覺得一陣陣反胃,她說你滾,滾得遠遠的,不要想還能在我這兒撈到什麼便宜了。方浦西說,我只想請你有空去勸勸我家方笑笑,你曾經是她的老師,你的話她也許聽得進去。說完留下一個地址,縮脖縮腦地帶上房門溜了出去。
紅火把那張紙揉成團扔到牆角,她想她決不會幫他再做任何事了。她不是恨他,而是一見他就感到膩味和噁心,一想起他來紅火好像吃了什麼髒東西吐也吐不出的感覺。她含了一口漱口水用力地漱著,然後噗地一下把胸中的不快全都吐出來了。
過了幾天紅火還是帶了一些吃的東西到郊區一個叫六郎庄的地方去看了一趟方笑笑。六郎庄有不少農民房出租給北大學生,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與戀人同居不敢對父母講的,因懷才不遇而苦悶隱居的,失戀想自殺的,各種況都有。方笑笑她們的「2000女子樂隊」剛剛成立,租的是六郎庄最破的廁所邊上的房子,因為那兒的租金比較便宜。
紅火到那兒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鐘左右,太陽燦黃地照了一地。歪斜的街道兩旁停著黑鴉鴉的一些攤子,攤子上擺著豆腐乾、涼粉、鹹鴨蛋之類的吃食,看上去污濁濁的,其實並不一定不幹凈。紅火想同樣的東西若是擺在超級市場清爽明亮的貨架上況就大不一樣了吧?人生來就有命的,疏菜也是一樣,有的菜被送到城裡,裝進漂亮的塑料袋,紮上紅頭繩。有的則留在這荒野村落,自生自滅。
紅火見到方笑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她長成大人了。看見紅火她目光冷漠,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她正坐在門檻上用鼓錘在膝蓋上練習打鼓,「你來幹什麼?」她腔調里含有敵意。
紅火把那一塑料袋吃的東西往她腳邊一扔,道:「早知道你這副模樣我都懶得理你,是你父親叫你回去。還有一句話是我奉送給你的,在北京做歌星夢的年輕人起碼有一個集團軍,能不能成名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俗!」那女孩忽然失去控制似地吼道,「你可以罵我爸罵我媽,但你不能用你那庸俗的想法玷污搖滾樂。」她的嘴撇成一彎下弦月,紅火聽她繼續控訴道:「我們的事業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無法理解的,你們除了賺錢吃喝享樂還懂得什麼?你以為我想當的歌星就是你們眼裡那種哼哼唧唧一張嘴就是哥哥妹妹那類的?你走吧,你根本不懂藝術,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可是你這個不俗的人卻要靠你爸媽的俗錢養活著,對吧?」紅火「嘿」地一聲冷笑,結束了此行。她真後悔不該來看這個自命清高的女孩子,別看她現在嘴硬,日後出了什麼事說不定還會找到自己頭上來,真是自找麻煩。
方笑笑果真遇到了麻煩事,她懷孕了。
「做完手術我就回家。你能保證不告訴我爸爸嗎?」
紅火用手撫摸著方笑笑那頭稀而軟的頭忽然想到,她是個孩子呢。
「回家吧。這麼多人在北京漂蕩,真正能成名的又能有幾個呢?」
手術進行得不順利,那女孩子失血過多,幾乎在手術台上昏死過去。她身邊沒有親人,什麼也沒有。紅火又一次看到生與死之間的模糊界線,彷彿只隔了薄薄的那麼一層紙,一捅即破。
紅火站在白色隔門外面,聞到一股苦澀刺鼻的來蘇水的味道。門廊的木椅上另外還坐著幾個愁眉苦臉的女孩,她們的男朋友有的來了,有的羞於到這裡來。裡間屋的另一間手術室里,傳來初生嬰兒那種吭吭吃吃的啼哭聲。新做了父親的男人,脖子伸得老長,前後左右四處張望著,那脖子好像安了軸能轉三百六十度似的,他四處找尋著可以打聽到一星半點消息的人,然後湊上去急不可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