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一章靈海潮汐(7)

7.第一章靈海潮汐(7)

淡如最喜歡在清澈的月下,嫵媚的花前,作蒼涼的聲音讀詩吟詞,這時又在那裡高唱南唐李後主的《虞美人》,誦到「故國不堪回月明中」聲調更加凄楚;這聲調隨著空氣震蕩,更輕輕浸進我的心靈深處;對著現在玄妙籠月的南山的大連,不禁更回想到三日前所看見污濁充滿的大連,不能不生一種深刻的回憶了!

在一個廣場上,有無數的兒童,拿著幾個球在那裡橫穿豎沖地亂跑,不久鈴聲響了,一個一個和一群蜜蜂般的湧進學校門去了。當他們往裡走的時候,我腦膜上已經張好了白幕,專等照這形形式式的電影:頑皮沒有禮貌的行動,憔悴帶黃色的面龐,受壓迫含抑悶的眼光,一色色都從我面前過去了,印入心幕了。

進了課堂,裡頭坐著五十多個學生;一個三十多歲、有一點鬍鬚的男教員,正在那裡講歷史,「支那之部」四個字端端正正寫在黑板上。我心裡忽然一動,我想大連是誰的地方啊?用的可是日本的教科書,教書的又是日本教員——這本來沒有什麼,教育和學問是沒有國界的,除了政治的臭味——它是不許藩籬這邊的人和藩籬那邊的人握手以外,人們的心都和電流一般相通的——這個很自然……

「這是哪裡來的,不是日本人嗎?」靠著我站在這邊的兩個小學生在那兒竊竊私語,遂打斷我的思路,只留心聽他們的談話。過019

了些時,那個較小的學生說:「這是支那北京來的,你沒有看見先生在揭示板寫的告白嗎?」我聽了這口氣真奇怪,分明是日本人的口氣,原來大連人已受了軟化了嗎?不久,我們出了這課堂,孩子們的談論聽不見了。

那一天晚上,我們住的房子里,燈光格外明亮;在燈光之下有一個瘦長臉的男子,在那裡指手畫腳演說:「諸君!諸君!你們知道用嗎啡焙成的果子,給人吃了,比那百萬雄兵的毒還要大嗎?教育是好名詞,然而這種含毒質的教育,正和嗎啡果相同……你們知道嗎?大連的孩子誰也不曉得有中華民國呵!他們已經中了嗎啡果的毒了!

「中了毒無論怎樣,終久是要作的,你看那一條街上是西崗子,一連有一千餘家的暗娼,是誰開的?原來是保護治安的警察老爺和暗探老爺們勾通地棍辦的,警察老爺和暗探老爺都是吃了嗎啡果子的大連公學校的卒業生呵!」

他說到那裡,兩個拳頭不住在桌上亂擊,口裡不住地詛咒,眼淚不竭地湧出,一顆赤心幾乎從嘴裡跳了出來!歇了一歇他又說:

「我有一個朋友,在一天下午從西崗子路過,就見那灰色的牆根底下每一家的門口,都有一個邪形鴆面的男子蹲在那裡,看見他走過去的時候,由第一個人起,連續著打起呼嘯來。這種奇異的暗號,真是使人驚嚇,好像一群惡魔要捕人的神氣。更奇怪的,打過這呼嘯以後立刻各家的門又都開了:有妖態盪氣的婦人,向外探頭。我那個朋友,看見她們那種樣子,已明白她們要強留客人的意思,只得低下頭,急急走過;經過她們門前,有的捉他的衣袖,有的和他調笑,幸虧他穿的是西裝,她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不敢過於造次,他才020

得脫了虎口。當他才走出衚衕口的時候,從衚衕的那一頭,來了一個穿著黃灰色短衣褲的工人,他們依樣的做那呼嘯的暗號,他回頭一看,那人已被東第二家的一個高顴骨的婦人拖進去了!」

唉!這不是嗎啡果的種子開的沉淪的花嗎?

我正在回憶從前的種種,忽漱玉在我肩上擊了一下說:「好好的月亮不看,卻在這漆黑樹影底下什麼怔。」

漱玉的話打斷我的回憶,現在我不再想什麼了,東西張望,只怕辜負了眼前的美景!

遠遠的海水放出寒慄的光芒來。我寄我的深愁於流水,我將我的苦悶付清光,只是那多事的月亮,無論如何把我塵濁的影子,清清楚楚反射在那塊白石頭上。我對著她,好像憐她,又好像惱她:憐她無故受盡了苦痛的磨折,恨她為什麼自己要著跡,若沒這有形的她,也沒有這影子的她了;無形無跡,又何至被有形有跡的世界折磨呢?……連累得我的靈魂受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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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人間一孤鴻(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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