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二章迷途青春(6)
我讀到《黃粱夢》一折,好像身駕雲霧,隨著驪山老母的繩拂,上窮碧落了。***我看到東華帝君對呂岩說:「……把些個人間富貴,都作了眼底浮雲。」又說:「他每得道清平有幾人?何不早抽身?出世塵,盡白雲滿溪鎖洞門,將一函經手自翻,一爐香手**。這的是清閑真道本。」似喜似悟,唉!可憐的怯弱者呵!在擔子底下奮鬥筋疲力盡,誰能保不走這條自私自利的路呢!
每逢遇到不如意事時,起初總是憤憤難平,最後就思解脫,這何嘗是真解脫,唉!只自苦罷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二十八日熱度稍高,全身軟疲,不耐作字,日記因缺。今早服了三粒「金雞納霜」,這時略覺清楚。
回想昨天景,只是昏睡,而睡時惡夢極多,不是被逐於虎狼,就是被困於水火,在這恐怖的夢中,上帝已指示出人生的縮影了。
午後雯薇使人來問病,並附一信說:「我吐血的病,三年以042
來,時好時壞,但我不怕死,死了就完了。」她的見解實在不錯!人生的大限,至於死而已,死了自然就完了,但死終不是很自然的事呵!不願意生的人固不少,可是同時也最怕死——這大約就是滋苦之因了。
我想起雯薇的病因,多半是由於內心的抑鬱。她當初做學生的時代,十分好強,自從把身體捐入家庭,便弄得事事不如人了——好強的人,只能聽人的讚揚,不幸受了非議,所有的希望便要立刻消沉了。其實引起人們最大的同,只能求之於死後,那時用不著猜忌和傾軋了。
下午歸生的信又來了,他除為海蘭而煩悶外,沒有別的話說,恰巧這時海蘭也正來看我,我便將歸生的信讓她自己看去,我從旁邊觀察她的態度,只見她兩眉深鎖,雙睛直。等了許久,她才對我說:「我受名教的束縛太甚了……並且我不能聽人們的非議,他的意思,我終究要辜負了,請你替我盡友誼的安慰吧!……這一定沒有結果的希望!」她這種似迎似拒的心理,看得出她智激戰的痕迹。
正月一日
今天是新年的元旦,當我睡在床上,看小表妹把新日曆換那舊的時,固然也感到日子的飛快,光陰一霎便成過去了。但跟著又成了未來,過去的不斷過去,未來的也不斷而來,淺近的比喻,就是一盞無限大的走馬燈,究有什麼意思!
今天看我病的人更多了,她們並且怕我寂寞,倡議在我房裡打牌伴著我,我難卻她們的美意,其實我實在不歡迎呢!043
正月三日
我的病已經好了,今天沅青來看我,我們便在屋裡圍著火爐清談竟日。
我自從病後,一直不曾和歸生通信——其實我們的感只是友誼的,我從不願從異性那裡求安慰,因為和他們——異性——的接觸,總覺得不自由。
沅青她極和我表同,因此我們兩人從泛泛的友誼上,而變成同性的愛戀了。
的確我們兩人都有長久的計劃,昨夜我們說到將來共同生活的樂趣,真使我興奮!我一夜都是做著未來的快樂夢。
我夢見在一道小溪的旁邊,有一所很清雅的草屋,屋的前面,種著兩棵大柳樹,柳枝飄拂在草房的頂上,柳樹根下拴著一隻小船。那時正是斜日橫窗,白雲封洞,我和沅青坐在這小船里,御著清波,漸漸馳進那蘆葦叢里去。這時天上忽下起小雨來,我們被蘆葦嚴嚴遮住,看不見雨形,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過了好久時已入夜,我們忙忙把船開回,這時月光又從那薄薄涼雲里露出來,照得碧水如翡翠砌成,沅青叫我到水晶宮裡去遊逛,我便當真跳下水,忽覺心裡一驚,就醒了。
回思夢境,正是我們平日所希冀的呵!
正月四日
今天因為沅青不曾來,只感苦悶!走到我和沅青同坐著念英文的地方,更覺得忽忽如有所失。
我獨自坐在葡萄架下,只是回憶和沅青同游同息的陳事:玫044
瑰花含著笑容,聽我們甜蜜的深談;黃鶯藏在葉底,偷看我們歡樂的輕舞;人們看見我們一樣的衣裙,聯袂著由公園的馬路上走過,如何的注目呵!唉!沅青是我的安慰者,也是我的鼓舞者。我不是為自己而生,我實在是為她而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