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三章悠悠我心(16)
各的心事,這一夜何曾睡得著。第二天天才朦朧,露沙回過臉來,看見宗瑩已醒。她似醉非醉,似哭非哭地道:「宗瑩!從此大事定了!」說著涕淚交流。宗瑩也覺得「從此大事定了」的一句話,十分傷心,不免伏枕嗚咽。後來還是露沙怕宗瑩的母親忌諱,忙忙勸住宗瑩。到七點鐘大家全都起來了,忙忙地收拾這個,尋找那個,亂個不休。到十二點鐘,迎親的軍樂已經來了,那種悲壯的聲調,更覺得人肝腸裂碎。露沙等宗瑩都妝飾好了,握著她的手說:「宗瑩!願你前途如意!我現在回去了,禮堂上沒有什麼意思,我打算不去,等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吧!」宗瑩只低低應了一聲,眼圈已經紅潤了,露沙不敢回頭,一直走了。
露沙回到家裡,懨懨似病,飲食不進,悶悶睡了兩天。有一天早起家裡忽來一紙電報,說她母親病重,叫她即刻回去。露沙拿著電報,又急又怕,全身的血脈,差不多都凝住了,只覺寒戰難禁。打算立刻就走,但火車已開過了,只得等第二天的早車。但這一下半天的光陰,真比一年還難挨。盼來盼去,太陽總不離樹梢頭,再一想這兩天一夜的旅程,不獨凄寂難當,更怕趕不上與慈母一面,疑怕到這裡,心頭陣陣酸楚,早知如此,今年就不當北來?
好容易到了黃昏。宗瑩和雲青都聞信來安慰她,不過人到真正憂傷的時候,安慰決不生效果,並且相形之下,更觸起自己的傷心來。
夜深了,她們都回去,露沙獨自睡在床上,思前想後,記得她這次離家時,母親十分不願意,臨走的那天早起,還親自替她收拾東西,叮囑她早些回來。——如果有意外之變,將怎樣?她140
越思量越凄楚!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匆匆上了火車。蓮裳這時也在北京,她到車站送她,蓮裳黯然的神,使露沙陡懷起距此兩年前(的事)。那天正是夜月如水的時候,她到蓮裳家裡,問候她母親的病,誰知那時她母親正斷了氣。蓮裳投在她懷裡,哀哀地哭道:「我從今以後沒有母親了!」呵!那時的凄苦,已足使她淚落聲咽。今若不幸,也遭此境遇,將怎麼辦?覺得自己的身世真是可憐,七歲時死了父親,全靠阿母保育教養。有缺憾的生命樹,才能長成到如今,現在不幸的消息,又臨到頭上。……若果再沒有母親,伶仃的身世,還有什麼勇氣和生命的阻礙爭鬥呢?她越想越可怕,禁不住握著蓮裳的手,嗚咽痛哭。蓮裳見景傷,也不免懷母陪淚,但她還極誠摯地安慰她說:「你不要傷心,伯母的病或者等你到家已經好了,也說不定……並且這一路上,你獨自一個,更須自己保重,倘若急出病來,豈不更使伯母懸心嗎?」露沙這時卻不過蓮裳的,遂極力忍住悲聲。
後來雲青和永誠表妹都來了。露沙見了她們,更由不得傷心,想每回南旋的時候,雖說和她們總不免有惜別的意思,但因抱著極大的希望——依依於阿母時下,同兄嫂、妹妹等圍繞於阿母膝前如何的快活,自然便把離愁淡忘了,旅程也不覺凄苦了。但這一次回去,她總覺得前途極可怕,恨不得立時飛到阿母面前。而那可恨的火車,偏偏遲遲不開,等了好久,才聽鈴響,送客的人紛紛下車,宗瑩、蓮裳她們也都和她握手別,她更覺自己伶仃得可憐,不免又流下淚來。
在車上只是昏昏懨懨,好容易盼到天黑,又盼天亮,念到阿母病重,就如墮身深淵,渾身起栗,淚落不止。141
不久車子到了江邊,她獨自下了車,只覺渾身疲軟,飄飄忽忽上了渡船。在江里時,江風尖厲,她的神志略覺清爽,但望著那奔騰的江浪,只覺到自己前途的孤零和驚怕。唉!上帝!若果這時明白指示她母親已經不在人間了,她一定要借著這海浪綴成的天梯,去尋她母親去……
過了江,上了滬寧車,再有六七個鐘頭到家了,心裡似乎有些希望,但是驚懼的程度更加甚了,她想她到家時,或者阿母已經不能說話了,她心裡要怎樣的難受?……但她又想上帝或不至如此絕人——病是很平常的事,何至於一病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