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一章只緣心動說風幡(10)
面,有一塊草地,草地中間,有幾方白石,圍成了一個花園,圈子裡,卧著一枝老梅;那草地的南盡頭,山頂的平地正要向南斜下去的地方,有一塊石碑立在那裡,系記這梅林的歷史的。***他在碑前的草地上坐下之後,就把買來的零食拿出來吃了。
吃了之後,他兀兀地在草地上坐了一會兒。四面並無人聲,遠遠的樹枝上,時有一聲、兩聲的鳥鳴聲飛來。他仰起頭來看看澄清的碧落,同那皎潔的日輪,覺得四面的樹枝房屋、小草飛禽,都一樣地在和平的太陽光里,受大自然的化育。他那昨天晚上的犯罪的記憶,正同遠海的帆影一般,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這梅林的平地上和斜面上,叉來叉去的曲徑很多。他站起來走來走去地走了一會兒,方曉得斜面上梅樹的中間,更有一間平屋造在那裡。從這一間房屋往東走去幾步,有眼古井,埋在松葉堆中。他搖搖井上的汲桶看,嘎嘎地響了幾聲,卻抽不起水來。他心裡想:「這園大約只有梅花開的時候,開放一下,平時總沒有人住的。」想到這裡他又自自語地說:「既然空在這裡,我何妨去向園主人去借住借住。」
想定了主意,他就跑下山來,打算去尋園主人去。他將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好遇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農夫走進園來。他對那農夫道歉之後,就問他說:
「這園是誰的,你可知道?」
「這園是我經管的。」
「你住在什麼地方的?」
「我住在路的那面。」
一邊這樣地說,那農民一邊指著通路西邊的一間小屋給他027
看。他向西一看,果然在西邊的高壁盡頭的地方,有一間小屋在那裡。他點了點頭,又問說:
「你可以把園內的那間樓屋租給我住住?」
「可是可以的,你只一個人?」
「我只一個人。」
「那你可不必搬來的。」
「這是什麼緣故呢?」
「你們學校里的學生,已經有幾次搬來過了,大約都因為冷靜不過,住不上十天,就搬走的。」
「我可同別人不同,你但能租給我,我是不怕冷靜的。」
「這樣哪裡有不租的道理,你想什麼時候搬來?」
「就是今天午後吧。」
「可以的,可以的。」
「請你就替我掃一掃乾淨,免得搬來之後著忙。」
「可以可以。再會!」
「再會!」
六
搬進了山上梅園之後,他的憂鬱症(hypochondria)又變起形狀來了。
他同他的北京的長兄,為了一些兒細事,竟生起齟齬來。他了一封長長的信,寄到北京,同他的長兄絕了交。028
那一封信出之後,他獃獃地在樓前草地上想了許多時候。他自家想想看,他便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其實這一次的決裂,是始於他的。同室操戈,事更甚於他姓之相爭;自此之後,他恨他的長兄竟同蛇蠍一樣。他被他人欺侮的時候,每把他長兄拿出來作比:
「自家的弟兄,尚且如此,何況他人呢!」
他每達到這一個結論的時候,必盡把他長兄待他苛刻的事,細細回想出來。把各種過去的事迹,列舉出來之後,就把他長兄判決是一個惡人,他自家是一個善人。他又把自家的好處列舉出來,把他所受的苦處,誇大地細數起來。他證明得自家是一個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時候,他的眼淚就同瀑布似的流下來了。他在那裡哭的時候,空中好像有一種柔和的聲音在對他說:
「啊呀,哭的是你嗎?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這樣的善人,受世人那樣的虐待,這可真是冤屈了你了。罷了罷了,這也是天命,你別再哭了,怕傷害了你的身體!」
他心裡一聽到這一種聲音,就舒暢起來。他覺得悲苦的中間,也有無窮的甘味在那裡。
他因為想復他長兄的仇,所以就把所學的醫科丟棄了,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為醫科是他長兄要他改的,仍舊改迴文科,就是對他長兄宣戰的一種明示。並且他由醫科改入文科,在高等學校須遲卒業一年。他心裡想:遲卒業一年,就是早死一歲,你若因此遲了一年,就到死可以對你長兄含一種敵意。因為他恐怕一二年之後,他們兄弟兩人的感,仍舊要和好起來;所以這一次的轉科,便是幫他永久敵視他長兄的一個手段。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