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一章只緣心動說風幡(45)
她的身體,也真育得太完全,穿的雖是一件鄉下裁縫做的不大合適的大綢夾袍,但在我的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去,非但她的123
肥突的後部,緊密的腰部,和斜圓的脛部的曲線,看得要簇生異想,就是她的兩隻圓而且軟的肩膊,多看一歇,也要使我貪鄙起來。立在她的前面和她講話哩,則那一雙水涔涔的大眼,那一個隆正的尖鼻,那一張紅白相間的橢圓嫩臉,和因走路走得氣急,一呼一吸漲落得特別快的那個高突的胸脯,又要使我惱殺。還有她那一頭不曾剪去的黑哩,梳的雖然是一個自在的懶髻,但一映到了她那個圓而且白的額上,和短而且腴的頸際,看起來,又格外的動人。總之,我在昨天晚上,不曾在她身上見的康健和自然的美點,今天因這一回的游山,完全被我觀察到了。此外我又在她的談話之中,證實了翁則生也和我曾經講到過的她的生性的活潑與天真。譬如,我問她今年幾歲了?她說二十八歲。我說這真看不出,我起初還以為你只有二十三四歲。她說女人不生產是不大會老的。我又問她,對於則生這一回的結婚,她有點什麼感觸?她說另外也沒有什麼,不過以後長住在娘家,似乎有點對不起大哥和大嫂。像這一類的純粹真率的談話,我另外還聽取了許多許多,她的樸素的天性,真真如翁則生之所說,是一個永久的小孩子的天性。
爬上了龍井獅子峰下的一處平坦的山頂,我於聽了一段她所講的如何地栽培茶葉,如何地摘取焙烘,與那時候的山家生活的如何緊張而有趣的故事之後,便在路旁的一塊大岩石上坐下了。遙對著在晴天下太陽光里躺著的杭州城市和近水遙山,我的雙眼只凝視著蒼空的一角,有半晌不曾說話。一邊在我的腦里,卻只在回想著德國的一位名延生(jenson)的作家所著的一部小說《野紫薇愛立喀》(diebrauneerika)。這小說後來又有一位英124
國的作家哈特生(hudson)模仿了,寫了一部《綠蔭》(greenmansions)。兩部小說里所描寫的,都是一個極可愛的生長在原野里的天真的女性,而女主人公的結果,後來都是不大好的。我沉默著痴想了好久,她卻從我背後用了她那隻肥軟的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一聲也不響地在那裡想什麼?」
我就伸上手去把她的那隻肥手捏住了,一邊就扭轉了頭微笑著看入了她的那雙大眼,因為她是坐在我的背後的。我捏住了她的手又默默對她注視了一分鐘,但她的眼裡、臉上卻絲毫也沒有羞懼興奮的痕迹出現,她的微笑還依舊同平時一點兒也沒有什麼的笑容一樣。看了我這一種奇怪的形狀,她過了一歇,反又很自然地問我說:
「你究竟在那裡想什麼?」
倒是我被她問得難為起來了,立時覺得兩頰就潮熱了起來。先放開了那隻被我捏住在那兒的她的手,然後乾咳了兩聲,最後我就鼓動了勇氣,了一聲同被絞出來似的答語:
「我……我在這兒想你!」
「是在想我的將來如何地和他們同住嗎?」
她的這句反問,又是非常地率真而自然,滿以為我是在為她設想的樣子。我只好沉默著把頭點了幾點,而眼睛里卻酸溜溜地覺得有點熱起來了。
「啊,我自己倒並沒有想得什麼傷心,為什麼,你,你卻反而為我流起眼淚來了呢?」
她像吃了一驚似的立了起來問我,同時我也立起來了,且在125
將身體起立的行動當中,乘機拭去了我的眼淚。我的心地開朗了,欲也凈化了,重複向南慢慢走上嶺去的時候,我就把剛才我所想的心事,盡告訴了她。我將那兩部小說的內容講給了她聽,我將我自己的邪心說了出來,我對於我剛才所觸動的那一種自己的心,更下了一個嚴正的批判。末后,便這樣地對她說:
「對於一個潔白得同白紙似的天真小孩,而加以玷污,是不可赦免的罪惡。我剛才的一念邪心,幾乎要使我犯下這個大罪了。幸虧是你的那顆純潔的心,那顆同高山上的深雪似的心,卻救我出了這一個險。不過我雖則犯罪的形跡沒有,但我的心,卻是已經犯過罪的。所以你要罰我的話,就是處我以死刑,我也毫無悔恨。你若以為我是那樣卑鄙,而將來永沒有改善的希望的話,那今天晚上回去之後,向你大哥、母親,將我的這一種行為宣布了也可以。不過你若以為這是我的一時糊塗,將來是永也不會再犯的話,那請你相信我的誓,以後請你當我做你大哥一樣那麼的看待,你若有急有難,有不了的事,我總願以死來代替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