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三章笑我浮生真若夢(13)
中文呢,自己以為總可以對付的了;科學呢,在前面也曾經說過,為大家所不重視的;算來算去,只有英文是頂重要而也是242
我所最欠缺的一門。「好!就專門去讀英文吧!英文一通,萬事就好辦了!」這一個幼稚可笑的想頭,就是使我離開了正規的中學,去走教會學堂那一條捷徑的原動力。
清朝末年,杭州的有勢力的教會學校,有英國聖公會和美國長老會浸禮會的幾個系統。而長老會辦的育英書院,剛在山明水秀的江干新建校舍,改稱「大學」。頭腦簡單,只知道祟拜「大學」這一個名字的我這毛頭小子,自然是以進大學為最上的光榮,另外更還有什麼奢望哩?但是一進去之後,我的失望卻比在省立的中學里讀死書更加大了。
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是禱告,吃飯又是禱告;平時九點到十點是最重要的禮拜儀式,末了又是一篇禱告。《聖經》,是每年級都有的必修的重要課目;禮拜天的上午,除生了重病,不能行動者外,誰也要去做半天禮拜。禮拜完后,自然又是禱告,又是查經。這一種信神的強迫,禱告的迭來,以及校內枝節細目的窒塞,想是在清朝末年曾進過教會學校的人,誰都曉得的事實,我在此地落得可以不說。
這種叩頭蟲似的學校生活,過上兩個月,一位解放的福音宣傳者,竟從免費讀書的候補牧師中間,揭起叛旗來了;原因是為了校長偏護廚子,竟被廚子毆打了學膳費全納的不信教的學生。
學校風潮的生、經過和結局,大抵都是一樣的;起始總是全體學生的罷課退校,中間是背盟者的出來複課,結果便是幾個強硬者的開除。不知是幸呢還是不幸,在這一次的風潮里,我也算是強硬者的一個。243
大風圈外
——自傳之七
人生的變化,往往是從不可測的地方開展來的。中途從那一所教會學校退出來的我們,按理是應該額上都負著「該隱」的烙印,無處再可以容身的了,可是城裡的一處浸禮會的中學,反把我們當做了義士,以極優待的條件歡迎了我們進去。這一所中學的那位美國校長,非但態度和藹,中懷磊落,並且還有著外國宣教師中間所絕無僅見的一副很聰明的腦筋。若要找出一點他的壞處來,就在他的用人的不當:在他手下做教務長的一位紹興人,簡直是那種奴顏婢膝,諂事外人,趾高氣揚,壓迫同種的典型的洋狗。
校內的空氣,自然也並不平靜。在自修室,在寢室,議論紛紜,為一般學生所不滿的,當然是那隻洋狗。
「來它一下吧!」
「吃吃狗肉看!」
「頂好先敲他一頓!」
像這樣的各種密議與策略,雖則很多,可是終於也沒有一個敢先難的人。滿腔的怨憤,既找不著一條出路,不得已就只好在作文的時候,些紙上的牢騷。於是各班的文課,不管出的244
是什麼題目,總是橫一個「嗚呼」,豎一個「嗚呼」地悲啼滿紙;有幾位同學的卷子,從頭至尾統共還不滿五六百字,而「嗚呼」兩字卻要寫了一二百個。那位改國文的老先生,後來也沒法想了,就出了一個禁令,禁止學生以後再讀再做那些嗚呼派的文章。
那時候這一種「嗚呼」的傾向,這一種不平、怨憤與被壓迫的悲啼,以及人心躍躍、山雨欲來的空氣,實在還不只是一個教會學校里的輿;學校以外的各層社會,也像是在大浪里的樓船,從腳到頂,都在顛搖波動著的樣子。
愚昧的朝廷,受了西宮毒婦的陰謀暗算,一面雖想變法自新,一面又不得不利用了符咒、刀槍,把紅毛碧眼的鬼子盡行殺戮。英法各國屢次的進攻,廣東、津、沽再三的失陷,自然要使受難者的百姓起來爭奪政權。洪楊的起義,兩湖山東捻子的運動,回民苗族的獨立等等,都在暗示著**政府滿清的命運,孤城落日,總崩潰是必不能避免的下場。
催促被壓迫至二百餘年之久的漢族結束奮起的,是徐錫麟、熊成基諸先烈的犧牲勇猛的行為;北京的幾次對滿清大員的暗殺事件,又是當時熱血沸騰的一般青年們所受到的最大激刺。而當這前後,此絕彼起地在上海行的幾家報紙,像《民吁》《民立》之類,更是直接灌輸種族思想,提倡革命行動的有力的號吹。到了宣統二年的秋冬(一九一〇年庚戌),政府雖則在忙著召開資政院,組織內閣,趕製憲法,冀圖挽回頹勢,欺騙百姓,但四海洶洶,革命的氣運,早就成了「矢在弦上,不得不」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