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成長手記(一)(6)
屬於我自己的這一半,儘管她有更多的時間獨處一室,顯得冷落寂寞,但她忠於了自己,順從著自己的精神,因而她是充滿趣味的,內心充盈的;而被貢獻出去的那一半,每日混雜在熱熱鬧鬧的現實生活里,接受著別人不斷地拋擲給她的許許多多應接不暇的貌似真實的虛偽,她不得不給自己的思想和本意戴上面具,甚至是鐐銬,像每天消化食物那樣消化掉那些真實的虛偽,所以她依然是孤獨的。***
7、我和另一個我
在日常生活中,我心裡經常被一些複雜而莫名的感受填得滿滿的,以至於身處任何一種周遭環境之中都感到有點不吻合,都不能完全落到點上,無法完全進入狀態,有些茫然若失,似乎心在別處,在某個\"遠方\"。讀書、看電視、吃飯或者做家務也顯得神思恍惚,甚至有時候家裡來親戚與母親聚會,我竟會找理由一個人跑到街上去買東西,胡思亂想瞎走半天才回來。
許多年後,我才現,原來是身上隨時並存著的\"另一個我\"在作怪。
晚上,聚會散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心似乎才踏實下來,兩個我彷彿都落到某個位置上。鄰居家電視的熱鬧之聲從我微掩的窗縫鑽進來——這種遠處的喧嘩與近旁的靜寂,總是對我構成一種複雜而且難的心理狀態。記得小時候看電影《紅樓夢》,春風得意的賈寶玉正在鑼鼓喧天、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之中舉辦著婚慶大典的時候,鏡頭忽然一轉,落到凄涼的秋雨中黯然而蕭瑟的瀟湘館,纖瘦荏弱的林黛玉病卧於床榻之上,疾恨交加,病體難支,她內心的感受自不待。記得小時候,這一段看得我潸然淚下。今天再看,雖然這個鏡頭古典得令現代人所不齒,但遠處的喧嘩與身旁的寂然這一掀動內心複雜感受的意境,依然終生難忘。我想,這就是一種與靈魂有關的內心活動吧,一種由我和另一個隱蔽的我共同參與的狀態。
我的形不知為何有時就處於這樣一種對一個莫名的\"遠方\"的思慮之中。
但是,倘若我已置身於上述所謂的\"遠方\"了呢?那麼,我依然會繼續思慮\"遠方\"。
比如,平時,思念的人終於遙遠地來到身旁,我有時候卻不知說什麼,依然願意沉浸在思念之中,彷彿近在咫尺的切膚的存在,並無法消釋內心深處的思念。這一活靈活現的人的直觀性似乎與自己靈魂深處那種隱性的東西,無法同時在此刻得以實現,對這個人由於距離而產生的深深的思念並不會因為這個人的在場而消失。它們似乎是在兩股道上——一種形是在可見可感的平面上完成,另一種形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心底里涌動。
於是,我會說:\"我想你。\"
答:\"我不是就在這裡嗎!\"
我說:\"那不一樣。我依然想你。\"
彷彿被思念者是兩個,一個在場;另一個避匿在很深的\"遠方\"。其實,真正的原因也許在於,我並存著另一個隱蔽的我,一個我在他面前,有著真實的軀體和感覺;而另一個我,在一定距離之外的隱蔽處,現實的手怎麼也無法抵達。
再比如,很多年之前有一年,我終於抵達了渴望已久的溫暖的友人身邊,我的指尖、眼孔、額頭和耳朵到處是友人纏繞相連的誼。然而,我卻經常站立在窗口,惆悵地眺望遠處陰霾的天空、紅瓦頂以及大片無人的草坪,如同一片斷梗飄蓬的孤葉,滿腹心事。我已經到達了思念的\"遠方\",卻依然深深思念著\"遠方\",整個歐洲低垂的綿綿雨霧彷彿都浸滿我的雙眼。
這裡,彷彿此\"遠方\"與彼\"遠方\"不是一回事。或者,我彷彿同時是兩個我。一個我,包裹在友人感性的溫馨之中;另一個我,有時候寧願關上自己的房門,獨自沉浸在由假想的距離造成的思念當中。
……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我有時候覺得,這種\"遠方\"的看不見的在靈魂里涌動的事物,比近旁直觀的事物更為深邃,也更難以抵達。
生活中,這種奇怪的莫名的\"遠方\"總是牽動著我。但其實我知道,\"遠方\"哪兒也不是,它不過是一個假想物,一個大幻想——或者是我們內心中冥冥守候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