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存手記(一)(6)

6.生存手記(一)(6)

這實在是一個矛盾。

有一位德國的哲學家曾說:\"人整個的生存,可以說是別人贈送的禮物。\"

這的確是一種聰明的說法。\"利他\"這種品質,在現代人眼中幾乎已經轉彎抹角地演變成\"利己\"。這很容易理解,\"利他\"是為了更好地\"利己\",\"愛他人\"是為了更好地\"愛自己\"。

出於生存的本能,我們是懂得一個人無論為任何理由而切斷與外界團體的關係,都是在傷害自己,都會遭到生存上孤立自己的危險。個人與外界如果完全隔絕,那麼個人的生存便會出現危機,就會枯萎和凋謝。我們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必須努力與周遭集體建立起某種相依相存的關係,使他個人的生存能夠仰仗一個龐大而安全的秩序。

人們已經意識到:一方面人是獨立的個體,只能依賴自己,這是唯一可靠而持久的基石;另一方面,個人必須依賴他人而存活。孤立自己、切斷與他人的依存關係所導致的結果,只能是傷害了自己。

我們在理性上是這樣看待世界的。但是,在現實中,理性往往不能完全主宰我們的日常生活。很多時候,出於對外部的膽怯,或者說,是一種心理方面的懦弱,始終不肯冒險對外界做出探尋式的姿態,使自己有機會得以與外部團體中的夥伴生真實的接觸。這種恐懼感,有些人直到成年、直到成為一個深諳人世的人,依然如此。

很多時候我正是這樣,我很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響應這樣一個事實:收斂或者乾脆放棄自己的個性化,戰勝無緣由的懦弱,把生命中的普遍化向外界徹底地敞開大門。我知道,這就等於為自己的生存敞開了方便之門;而反過來,就等於為自己的生存關閉了大門。

道理終歸是道理,我的\"行動\"卻像一個\"未成人\",遲遲地走在我的\"理性\"身後。很多時候我無法依照我的理性來決定我的行為。

人群,對於我,就如同一個陡峭而光滑的斜坡,攀緣的艱難成為一個永恆的主題。

7、透過語看一個人

我常常透過一個人的語方式,感受這個人。

譬如,我曾經有過一位當時並未謀面的朋友,他是一個畫家,從巴黎來。在他到來之前,他的滔滔不絕的語音已經從電話筒里為我大致勾勒出他的風貌,以至於為他打開房門的一瞬間,我無一絲驚訝。他大約60歲左右,個子不高,瘦瘦的典型的中國江南人樣子。穿著親切隨便,肩上挎著一個裝畫用的帆布袋子。他一進門就熱熱鬧鬧的,把布袋子隨便往地上一丟,像老熟人一般徑自坐到沙里去(儘管是第一次見面),然後就打開話匣子。在他把嘣豆似的嘩嘩啦啦的句子送到我的耳朵里之際,一杯熱茶也被他咕咚咕咚送進腹中。既不拘謹,也不客套,但也決不是信口開河。畫家大約遲到了一個多小時,依我的習慣應該是有些不快的,但是,從他進得門來的一瞬間,我便放棄了生一下氣的姿態——對這樣(貌似)大大咧咧的一個人,是生不起氣來的。

畫家先生講話有一個特點,凡事都要有個來龍去脈。他說一張桌子,先得從這張桌子的木頭說起,繼而是這種木頭來源於什麼樹,再后是這種樹產於哪裡,它的特點又是什麼,最後才會說到這張桌子本身。所以,他講話圈子總是兜得很大。有時候,一件小事,其實三兩語就可以交代清楚,若是語吝嗇之人,或是習慣於電報語的人,甚至只消一句話,就切到點子上。但話落到他嘴裡,往往說得源遠流長,一波掀起眾瀾,汪洋恣意。他習慣於一個話頭引起另一個話頭,而另一個話頭又引出另一個,一環套一環,結果,一條細水就被擴展成一條大江,一條大江就被膨脹成一片汪洋。再做一個誇張的比喻,畫家若是想說南極,他得從北極說起,然後舌頭一轉彎,就繞到東海,從東海再來個180度,又繞到大西洋,讓聽者在心裡暗暗地為他捏一把汗,擔心他圈子兜得越來越大,最後繞不回來。但顯然這種擔心是多餘的,畫家在他清晰的邏輯里繞夠了,話音一頓,忽然就落到南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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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回頭(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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