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遊走手記(一)(4)
我一邊慢走,一邊想象那個夜晚的咖啡廳的景緻:
場景a:
有兩隻紅紅的、忽暗忽明的煙頭隔在桌子的兩旁,交相呼應地閃爍,那雪白的煙支就銜在兩個人微啟的唇間或纖長的指縫裡。在這樣的一個幽靜而略顯蕭瑟的夜晚,咖啡館里的人影漸漸散去了,那些還帶著離去的人們體溫的木椅忽然就空了下來,周圍的燭台也在一點點變得黯淡。在這樣一間半封閉的咖啡館里,只剩下這兩隻閃爍著殷紅色的香煙在默默地交談,以煙葉燃燒出的噝噝聲來交談。兩個人沒有語,但交談在沉默中卻從未停止——那過去了的凋零的往事與殞逝的歲月全都滾動在他(她)們的唇邊,隨著吮吸的煙霧一同深深咽進腹中。逝去的已經逝去,成為一個輝煌的廢墟,再也無法彌合,再也無法修復。人世間的一些事就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與其說兩隻懷舊的煙蒂到這裡來相聚,莫如說是趕到這裡完成了分離。
場景b:
沉默中,也有另外一種形在兩個人之間生、進行——相愛至極、歡喜至極的伴侶。依然是煙蒂對著煙蒂,隱匿的激與心聲卻借著傾吐的煙霧奔向對方。所有的聲音都多餘,所有的語都消隱退去,只有這兩隻閃爍的煙蒂燦若紅唇,因為幸福而燃燒。有一些事即將生,有一些秘密他(她)們將永生守口如瓶,同謀的感覺使得他(她)們形影相隨,倍加親密。昏暗中,對方的輪廓成為一個迷人的深淵,瞳孔是這個深淵的入口,彼此探尋的目光無論伸得多麼綿長也望不到盡頭。他(她)們只好埋下頭顱,用力地吸食香煙,用力地使之縮短,藉此似乎才可以觸摸到那個致命的盡頭。
場景c:
美妙的敵人也會在這裡靜靜地相遇,偽飾的熱懸挂在臉孔之上,手指喧嘩著,彼此遞上刀刃一般雪白的香煙,然後在桌子的對面吐出一股股無聲的寒氣。此刻,唯有煙霧是最好的屏障,正好遮掩假笑裡邊的毒光。在這裡,依然是煙蒂對著煙蒂,緘默中捻滅又燃起。世上,沒有比仇恨更最深刻的激,沒有比敵意更忘我的動力。為何竟忘記它的益處——由於對面的那一隻煙蒂,你的骨頭才如此之硬,你的才富才如此豐盈,你的生命才如此蓬勃!感謝你的敵人吧,是他(她)的力量從反面支撐了你。由於他(她)的存在,才使你內在的力量得以延續。
……
\"兩個煙蒂\",多麼微妙的酒吧名字。
我們幾個人,一邊在香榭麗舍大道結伴慢走,一邊各自在心裡勾畫著自己的假想。
5、安寧的長憩
如果說,途徑盧森堡使我聯想到適宜的居所場景的話,那麼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短暫逗留,使我再一次聯想到生命的終極問題——死。
坦白地說,阿姆斯特丹並未給我留下美好的記憶。無論是古老的風車、傳統的木鞋、原始的水上船屋,還是花街的成人秀,以及櫥窗門后伸手可及的花枝招展搔弄姿的妙齡女郎……這裡的一切使我更多地感受到\"原始狀態\",或者說,它如同一個大農場貼近生命的原生本色。但是,據說這裡是全世界政府給與人民的自由度最高的城市,比如安樂死、同性戀、大麻、**等等在這裡都合法化。我們同行的男男女女都為著其中自己嚮往的某一條而眼睛亮地打算著再來此地。
阿姆斯特丹一直細雨綿綿,天空陰霾,我在河道如網路一般稠密交織的路面上踟躕而行,眼睛似乎看著遙遠的什麼事物,其實什麼也沒看見。不時有吸著大麻擦肩而過的男人或女人留下一縷飄逸的\"香氣\"。似乎有若隱若現的樂聲從遠處或某隻窗戶里溢出,裊裊而來,我聽不清,但我想象那一定是《我已忘記生活》的憂傷調子,如泣如訴,迴腸九轉。在花街這個肉慾的巷子里,我聽到的彷彿只是愛的喪鐘。
我躲在雨傘下,似乎為自己撐開了一點獨處的空間,使得心裡那些外人看不見的某種\"流動\"得以延伸。我一邊走,一邊想,我在想安樂死這件事,也想起一個我\"熟悉\"的女人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