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遊走手記(一)(6)
阿姆斯特丹,僅僅憑安樂死法(律)這一條,我向你深深致敬!希望在最後的時刻,我還能擁有能力投奔你,能夠帶著一點生命的尊嚴離開這世界,而不是無奈地獨自選擇那個\"慘烈的結局\"。
6、處處是他鄉
你獨自站立在那個琳琅滿目的大商城之中環視,緩慢地穿梭在貨架之間堆得滿滿的物與物嶄新而陌生的簇擁中。你視域所及,人影稀疏,唏噓凋零,你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你引頸傾聽,現只有從天花板上滲漏下來輕輕緲緲的若斷若續的鋼琴或小提琴的樂聲。你走上電動滑梯,一縷黑色的瀑布悠悠地在你的腳下升起,一位貌似熟人的陌生者的側影在你身邊忽悠一閃,就沿著迎面而過的下滑的梯子消失不見了……
這個時候,異鄉人的感覺就忽然地在你的心頭浮現了,一種模糊不清、游弋不定的遙遠的想念籠罩了你的視線——即使這個商店就在你生活的城市,它甚至就在你所居住的那個街區,而且,你還經常光顧這家商店——但在這一瞬間,一種奇怪而莫名的異鄉人的流落之感,仍然會把你完全地統占。
你行走在那條傍晚的寬闊的馬路上,街道彷彿與它躺在陽光之下的時候生了某種說不清的變化,它的冰冷而僵硬的樣子,忽然使你感到陌生。你駐足環望,在你身邊,那些素稔的橙黃色的街燈高高懸挂,道路兩旁到處霓虹閃爍,櫥窗林立,身前身後急駛飛馳的車流如同奔跑的風,從你面前呼嘯而過。這種熟悉的景物並不足以使你感到異樣。你走上街牙兒,試圖貼近馬路的邊緣,以便看清什麼。你看到街身凹陷進去的那片凌亂的工地上,穿著骯髒的工作服的民工們,正在露天曠場上一邊捧著飯盒吃飯,一邊操著他們的外人聽不懂的家鄉話大聲喧嘩嬉鬧。他們飛快地吐著瓜子皮,地上白花花一片碎屑,他們坐在馬路牙上就像坐在自家的炕牙上。
這些艱苦的異鄉人,如同在自己的家鄉一樣歡笑、和諧,而你這個躲在自己的城市的閑庭漫步者,卻像一個流浪人一樣暗自憂傷。
有時候,一個異鄉人,並不完全取決於是否身處他鄉。你的心漂泊著,思念或牽挂著什麼——一個人真正孤獨的時刻,就是一個異鄉人。
7、\"上帝\"在哪裡
我已經有許多年不參加任何形式、任何名目的\"作家筆會\"了。為了使自己不被邀請人的煽動所誘惑,我硬是把\"不參加任何作家筆會\"的\"標榜\",白紙黑字坦然地公布到文章里去,即作為自我的約束,也作為對外界的歉意表示。雖然我偶爾衝動有過一次半次的違約,但每每總是提前要思想鬥爭好幾天,像是準備去吃\"禁果\"或者冒險去吃江南三月以後的河豚一般。
我害怕參加作家筆會的原因有四:
先,來自我天性方面的困難。試想,每日永遠都掉在人群堆里的生活,是多麼的勞累啊!在我的感覺中,當綿延不斷的人影無間歇地在你身邊晃動著,當人們的語聲失去\"休止符\"地長久在你的耳畔鳴響著,這對於一個過慣了平凡安靜、家居日子的我,無異於是一場\"吞沒\"和\"爭戰\"。正如同人體營養過剩會導致一種富貴病一樣,完全失去自我規避的長時間的群體歡鬧,對我來說就是一場精神的\"奢侈病\",一場神經系統的洗鍊、磨難甚至是浩劫。大家不停地戲謔噱,貧嘴著、**著、戒備著、\"牛\"著、\"熊\"著、\"葷\"著、\"素\"著、墨韻書香著也鎮江米\"醋\"著……雖是一番熱鬧番茄景觀,但也煞是勞累自己的耳朵、\"嗅覺\"以及面部表們,無論外出參觀、餐桌相見,還是回到下榻的賓館飯店房間里,幾乎沒有一時屬於自己的私人領地(通常是兩人一室),沒有一刻可以拿掉各種各樣\"表\"的個人空間,即使洗上好幾遍臉,臉孔上也依然如同僵持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硬殼\",洗也洗不掉。更沒有一會兒時間可以退回到自己思路走廊的\"內部\",靜心整理或反省一下什麼。我總覺得自己的腳沒有扎紮實實地踩在大地上,而是懸浮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