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遊走手記(二)(2)
我說,這事不太可能吧,聽著怎麼那麼玄啊!
母親說,這是我剛剛做的一個夢。
我嘆了一聲,怪不得。
母親鄭重其事神經兮兮地提醒我道,這樣的事也許真的會生在我們的頭上,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啊。
母親離開我的房間后,我腦子裡亂七八糟,先是想笑,既而似乎又獲得某種啟,使我想起另外一件事:
很久以前一位叫做阿爾貝特的作家,他在《我母親的書》里提到他童年時候的一段往事,當時他只有五歲,他從船上登岸時緊緊抓住媽媽的裙子,那些從身旁駛過的電車使他驚恐萬狀(他以前沒見過汽車,只見過馬車),他想,那些鐵皮製作的長方形怎麼能在地上奔跑呢,一定有一匹馬藏在汽車裡面。這樣他才安靜下來。他五歲的知識和經驗僅僅可以理解馬匹可以帶動車子行走,他無論如何無法理解電動力是怎麼回事。
對於未知事物,人們習慣於按照自己已有的知識、經驗和已經形成的思維定勢去理解,比如關於外星人,關於超人類智能的存在,等等。這件事使我想到一個問題,相對於宇宙我們人類幾歲?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我們會不會犯阿爾貝特五歲時的那一種錯誤?
有人曾說,沉默是對某一事物缺乏自信(或了解)的人的最穩當的選擇。那麼此刻,這就是我對宇宙未知事物缺乏起碼把握的最佳選擇。
我對此只懷有十二分的沉默和敬畏。
12、路上的那個女人
初冬,天氣格外嬌好,晴朗無風且溫度偏高,白天可見安靜的雲彩,晚間能看到遊走的星星。
她走在街上竟恍惚以為是一個月前身處柏林的感覺。這種清冷無風,就像是她清寂而無的身影,沿街走動,影子一般輕,淹沒在雜亂喧嘩的人群里。她喜歡這種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邊走,長衣隨風而擺,領子高高豎起來,像一條清涼的魚。她的身體看上去有些瘦弱,冰冷的指尖斜插在衣兜里,但她卻很有耐力,可以就這樣不經意地走上半天時間。她神嚴肅而專註,彷彿奔赴一樁重大的事。她不知疲倦地走著,習慣性地持續在一種思維狀態里,堅定地移動著腳步,朝著一個認準的方向。
其實,她並不打算到達哪兒,去哪兒都行,她只是想在街上閑走。初冬的禿樹、林立的大廈以及汽車站上一片片黑壓壓的人群,不斷地被拋向她的身後。她大大的黑眼睛總是茫然地搜尋著什麼新鮮事物,又似乎空洞洞地什麼也不想看到。她所看到的風景也許只是她腦中所想之物。她總是這樣走著,走著……然後,忽然之間,就會孩子般地崩潰坍垮下來,一步也走不動了。
總是在黃昏時候,她的薄而瘦的身影就會移動在車水馬龍的街上。她走路的時候,腦中的畫面跳躍而繁雜,腦子裡面那些聲音和顏色的擁擠,使得她的外表看上去恬靜得近乎冷漠。她走在街上,但她實際卻離街上很遠,街道似乎只是一個道具。她很難遇見什麼熟人,即使是有哪一位熟人與她擦肩而過,她也肯定不會看見。如若湊巧被她看到一位,她便似乎像是撞見了一位相距很遠很遠又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面的人(即使這個人——比如是她的一位近鄰——經常在她的身邊出現),她會措手不及,慌亂和局促使得她不知說什麼好。不知為什麼,這種時候,對於她好像永遠是第一次,沒有經驗,無所適從。
她經常還會把自己湮沒在購物中心的琳琅滿目的物品中,那些商品鋥亮而奪目的艷麗光澤,與她身上色彩黯淡卻質地良好的服飾,形成鮮明的反差。她的目光躲在深色的墨鏡後邊貪婪地呼吸著、汲吮著每一樣物品。她對生活的熱愛和激似乎完全是在這裡,因為這裡的人群並不是人群,他們陌生、遙遠得根本無法進入她的眼中。這裡除了她自己根本沒有別人。她喜歡這裡就是因為這裡沒有別人。她喜歡那種擁有特異想法的物品,她與它之間似乎存在某種天然的暗語,無論它被放置在貨架上多麼隱藏的角落,她也能被它的無聲的語喚到它的身邊,將它捕捉出來。她的纖細的手指觸碰它的時候,似乎是在撫摸一種尖銳的或者溫和的思想,她們的低語和交談只是在綿涼而敏感的指尖生,她的指尖上血管突突躥跳,出一聲聲細微的旁人聽不到的驚嘆,一種獨特的語。有時候,她並不買什麼,只是走進商店,佇足在某一樣物品前,輕聲地\"交談\"一會兒,就離開,似乎完成了什麼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