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憂思手記(一)(1)
1、記憶比筆墨更深遠
打開筆記,覺得其實沒有什麼非得記錄下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如同一滴滴脆弱的水珠,不小心掉在地上就破碎消逝了。甚至,連一聲真實的叫喊,都可以把它們震碎。
日子依舊涓涓流淌而過,生活依舊起起浮浮生著,人物關係也依舊在身前身後纏連不清,卻已沒有了早年動輒產生的那一種\"原來如此\"的驚嘆,消失了那時候波瀾不已的內心驚詫。似乎什麼都變得可以理解,什麼都變得自有它的道理。眼前一閃而過的密集的事物影像,經腦子裡的那個過濾器的篩選之後,幾乎全部變成了不值一提的渣滓。
所有的探討,似乎只是兜圈子,彷彿隨風環繞的塵埃,散亂難辨。
生活就是如此,而思考是靠不住的。
手指閑散地垂落到膝上——還是喝點酒吧。
人大約到了這個境地,便懂得了,大通透者必是少\"高見\"之人。
但是,倘若你是一個作家,你必須不停地寫作的話,那就有點像一個已經絕育但又必須不停地生子的人。
不說也罷。
年齡越大,我的話將越少。
文字終歸也會像歲月一樣消失,記憶比筆墨更深遠。
2、到底誰是誰的希望
《生活周刊》上有一則文章,77歲的教皇保羅二世在巴黎第12屆世界青年節上,面對著一百萬從世界各地前來傾聽他做彌撒的青年,神黯然地說,\"年輕人,你們是我的希望!\"而這些在物慾世界里的年輕人,本來是把神聖教皇當成他們的希望,渴望某種解脫而來的。
真讓人鬧不清,這世界到底誰是誰的希望!
文章的最後引用《費加羅》雜誌的話,\"信仰不能拿計算器算,上帝也不能用望遠鏡找。\"
按說,空洞應該是人的一種常態,若一個人心裡總是裝滿宏偉藍圖未免活不洒脫,這種人的日子肯定過得如同一個奴隸。母親有個女友就經常抱怨自己是\"一隻貓過了一條驢的一生。\"可見其有多麼的孜孜不倦、又多麼痛悔不堪了。有篇小說提到一叫做《罷了,罷了》的歌,全部歌詞就是:\"罷了,罷了。罷了,罷了……罷了罷了罷了……\"。
布羅茨基在1991年的一次講演中提到過這樣一個比喻,\"大約一個小時之前,我現在所站立的講台和你們的座位都是空的。一個小時之後,這個地方又會空下來。我想像,這裡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空的,'空'是這個地方的自然狀態。\"我想,人其實也是如此吧。
用希望感來填充\"空\"雖然不失為人生的一種辦法,但\"希望\"這東西,的確是你說它有,它就有;你說它沒有,就沒有。世界是千變萬化的。也許,太過於執著了,它反而不在或不見了。不找而其渾然自在,也許是一種更高的狀態。
這當然又是給自己講一講道理罷了。
3、我的掙扎與懈怠
舊年最後一天的早晨,忽然間大雪茫茫,渾然一片。我隔窗向外眺望,柔軟的白雪作為這一年的終結,拉上了靜悄悄的帷幕。大雪的後面,是一片闊大無際的空無。
我站立窗前良久,轉了轉疼痛的脖頸,頸椎立刻出輕微的咔咔聲。這疼痛已經持續綿延多日了,我無法寫作,無法長時間坐著注視書本和電腦。這莽天闊地之間的帷幕,使我忽然感到該給自己告一個段落,也該和自己談一談了。
一直以來,我心裡總像有什麼急事要趕,但它是什麼,我似乎並不清楚。在家裡時,我急著出去,出去了又急著回來。長久以來,我被那模糊不清的什麼事物剝奪了,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即使在輕鬆的聚會上也好像有什麼事在腦子裡抹也抹不掉,即使到了我喜歡的商城,琳琅滿目的物品在我的顧盼間,也分明有一種不清楚的什麼在我的視線後邊隱藏著。
特別是,為了生活,我常常費儘力氣地給自己設定理由,說服自己遵循某種人際規則,即使我是如此地厭惡某些事物,我依然要求自己和大家一樣與生活的規則或潛規則和諧相處。但我總是做得恍恍惚惚、磕磕絆絆,用朋友的話說,\"踉踉蹌蹌的\",沒有別人那樣輕鬆自如,費了很大力氣卻依然沒有別人做得好。哪怕是很小的事,也往往像忽然醒悟了什麼大事似的,荒唐而可笑。比較周遭體制中的人們,從現實生活某種實惠的角度而,我不能算是成功的。而這似乎也是一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