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憂思手記(二)(5)
我先\"偷\"兩句古人的話做我的保駕。中國有個活了2300歲的老頭兒叫莊周,他曾說過至樂無樂、大智無智這樣的話。在我現在的理解里,那就是:文化乃至任何一種事物展到一種極單純極輕鬆的境界才是最為高級的境界。我們常常看到一種\"哲人\",他們把生活里最為簡單易懂的事物硬是死去活來地倒騰成深奧莫測似是而非的東西,嘴裡冒出的好像也不是人說的話。我不知該稱這種人是什麼。我所崇敬的是那些懂得化繁為簡、懂得輕鬆自如的知識分子。複雜后的簡單,動蕩后的寧靜,悲哀后的快樂是人類成熟的一種標誌。這當然也不是社會上普遍存在的傻玩與傻樂。任何一個偉大的人物,我相信他(她)臨死時所渴望的是自如、輕鬆與單純。
我說玩的另一層含意是,我讀的書實在不博大也不精奧。我敬重那些抱著讀一輩子書目的的讀書人。但對於我自己,卻一直缺乏對於某些書本的刨根問底、究其終果,甚至認為那是不夠自由的表現;對於終極追問,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也許有其聰明穎悟的一面。因為這個世界並不一定完全存在著因為與所以。
整個學生時代,包括早已離開學生生涯的我的後來,一直都是在書的擁圍里。然而,在老師逼迫下的讀書與自己在家裡的讀書卻在感上存有天壤之別。
在學校里,老師屢屢告誡我們的是刻苦、苦學,還用古人們的故事來教育啟我們,諸如\"頭懸樑錐刺股\",什麼\"鐵杵成針\"之類。總之,離不了一個\"苦\"字。可是,幹嘛要\"頭懸樑\"去讀書呢?!可見那書有多麼乏味,我看,應該立刻丟了書本跳進水裡去游泳,或者站到陽台上沖著黃昏的夕陽干一杯;幹嘛要用粗鐵棍去磨針呢?!用鐵釘或更細的鐵絲去磨不好嗎?和\"苦\"連在一起的書,在我的眼裡就是\"奴隸主\",而我天性就不想做任何形式的奴隸。當然,我並不是說帶苦味的書一定不好,它也許是絕頂的智慧,但同時它也許離你太遙遠,你滿眼的苦顏色,你的心在抗拒它,那麼再好的書也是讀不好的。可以打個比方,一個出家的僧人,假如他的心靈邪魔纏繞,不寧不靜,那麼即使給他封閉在一個無門的廟裡,斷酒肉、隔塵緣,他依然不會萬念俱滅、超悟塵凡。林語堂先生也講過,如果一個僧人回到社會裡去,喝酒、吃肉、結交朋友,而同時並不腐蝕他的靈魂,那麼他便是一個\"高僧\"了。我以為極是。所以,不要去學古人把頭系在房樑上,也不要用鐵棒子磨針的精神去啃一本啃不動的書。因為,其結果可能是所獲甚微或者一無所獲。
從小到大,我始終在可樂地忙一件事:逃。我們往昔的各種教育多看重共性,而幾乎不講個性。有些學校里的教師往往強迫學生功課以外該讀什麼不該讀什麼,總想做別人心智的主宰,這無疑是一種\"霸權主義\"。現代奴隸在我眼裡就是喪失心智自主權的人。所以,做個任人擺布的玩偶是件悲哀的事。這也是我總想逃離群體而最終不能成為一個老師眼裡的本分學生的根本。
讀書的靈魂應該是自由的。我讀書基本上就是在這種狀態下進行,也就是前邊提到的\"玩\"的心境下進行的。每每夜幕低垂,窗外黑風響得緊,雨珠敲得勤的時候,特別是冰冷徹骨的冬夜,房間里暖融融的,一盞孤燈、一杯香茶、一把軟椅、一個平和的心境,加上一本好書,真是世間難尋的幸福,一個默想人生領悟世界的境界。這份寧靜與沉思的享受並不是誰人都可以得到的。
世間讀書人大致有書主和書奴兩類。\"錐刺股\"們以及在考試的壓力下讀書的,即是書奴;相反,那種借著書頁瀏覽了大自然美麗景緻或者似與一位大智者長談一番的快樂忘之人,便是書主。當然,有時候往往是那些書奴表現得最為謙遜、最為隨和、最為合群、也容易獲得社會的認同與成功;而那種心靈極度自由、深愛孤靜、沉迷一燈一椅一茶一書的書主卻顯得落落寡合,不易為常人所接納。遺憾的是,在很多人眼裡,前者往往被看做合乎規範與理。我卻不這樣看,勉強心智去做自己不喜愛的事才是不合規範與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