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涸轍(4)
剛埋上那條漢子,就有一個外村人來叫,風塵僕僕的樣子。***說是王縣長有請,要開個什麼會。老扁扔下鐵杴,拔腿去了。
黃河數次改道,數次決口。橫七豎八加起來,故道有數千里之多,但又分成一段一段的。
這一段一百單三村。全在河灘上。魚王莊位居中間。如果從高空看,這一百單三村如兵盤連營,擺成一字長蛇陣。都受風沙之苦,窮得和魚王莊差不多。距老黃河較遠的兩旁的村莊,不大看得起一百單三村,統稱為叫化子村。叫化子村便有一種內合力。歷史上曾多次連手。一個叫化子村和別村生械鬥,抵擋不住,便去別的叫化子村搬兵求助,竟是一呼百應。這些村莊叫化子多,打起架來沒什麼牽挂,都肯捨身向前。相反,那些村莊就不怎麼心齊。和叫化子村打一次,敗一次。狠餓了凶,人窮了扔。管她娘的,拼!
慶祝解放開完會,老扁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栽樹。他撩開長腿,鼓動沿河一百單三村一齊干,共同營造防林帶;這事驚動政府,大為讚賞。不久,成立一個防風治沙指揮部,總指揮是一位姓王的副縣長。掛個名,不大管事。主要靠老扁上竄下跳。老扁被任命為副總指揮。那個得意,別提!他能幹也能吹;「當年蘇秦背劍,也不過掛六國相印。咱老扁執掌一百單三村的大權,了得!」各村的村長們便笑,罵他不要臉。大家熟得很。老扁從八歲跟梅山洞提藥箱,十二歲趕馬車,跑遍了黃河灘,哪個不認識「小神鞭」?
大夥信服他。統領千軍萬馬,非他莫屬。
老扁肯吃苦。也沒個洋驢騎,只憑自己跑。撩開兩條長腿,這村到那村,這灘到那灘,黑天白天,風裡雨里。吃苦不說,單是規劃河灘、組織民工、調集樹苗、籌措資金,沒個心胸就不行。魚王莊那個干法傳出去,更令人佩服。大人孩娃上河灘,扔下鐵杴去要飯,要飯回來再栽樹,死了人埋上,活著的接著干。眼皮不眨一眨。這叫啥?這叫帥才!就像打杖,死幾個人就撤兵,能管?
不服這狗日的老扁愣是木行!他有股子狠勁。
一冬一春,黃河灘上植下的樹苗無計其數。昔日黃沙滾滾的河灘,一改舊貌。春風一吹,綠葉點點,透出一派鮮活。七十多座新墳夾雜其間。鮮活中又含著悲壯。
魚王莊醉了。一百單三村醉了。
老扁的事迹上了省報。記者拍個照片印到報上。兩個肩膀夾個扁頭,要多醜有多醜。村長們和他開玩笑:「老扁,你狗日的肩上咋立塊豆餅?」他卻哈哈大笑,小心剪下,保存起來。他沒想到,多年以後,這張照片會救他一命!
老扁也醉了。這是他在魚王莊舞台上最輝煌的時期。
這當口,斧頭要離開魚王廟回村,他能同意?
斧頭執意要走。魚王廟斷了香火,寂寥難耐。他受不住這份冷清。
老扁翻了臉:「斧頭!你個雜種沒女人玩了不是?」
斧頭一下紅了臉:「你……你……」頓時失了銳氣。
魚王廟求子的秘密,老扁早就知道。
那時,他才十幾歲,還跟著梅山洞趕車。一次行醫歸來,經過蘆盪時,看到一個男人在外立著,顯然是等女人出來。老扁就問:「梅先生,到魚王廟進香,真能求子?」梅山洞哈哈大笑:「騙人的把戲!什麼進香求子,是進廟找男人,借種罷了。不信你去看。」
有一次,老扁真的去了。一個年輕女人剛由斧頭領進蘆盪,他也悄悄尾隨而入。稍遲了一會,斧頭和那女人已進廟內。他正要起身跟進,卻見老斧頭,出門巡風。只好伏地不動。不大會,就聽廟內一陣撕扯忸怩之聲,很快平寂。老扁突然一躍而起。老斧頭攔阻不及,他已沖入廟內。果見兩人都脫了下身,赤條條接在一起。那是兩頭被**之火燒得滾燙的野獸,正在狂熱地交媾,老扁一時覺得廟裡空氣也變得粘糊糊地炙人肌膚。老扁的腦袋往後縮了縮,又朝前探了探。終於驚動了那對男女。
爺兒倆都嚇壞了。女人忙忙地提著褲子,用乞求的眼光看著這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老扁卻笑嘻嘻說道:「你們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轉回頭,蹦跳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