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涸轍(5)
這是他少年時一次成功的惡作劇。但回去后,除了梅山洞,他果然沒告訴任何人。老扁自小愛說愛鬧。但不當說的,他絕對不說。他知道魚王廟在魚王莊乃至整個黃河灘上的神聖地位。他不敢打碎它。他還沒有力量打碎它。
等他長大,成為魚王莊的頭面人物后,他又不願去打碎它了。他知道那個關於魚王廟的古老傳說。他在這傳說中長大。他越來越覺得,在那個代代相傳的故事裡,蘊藏著一種令人肅然的精神,包孕著一個沉重而又頑強的內核。他不能說出它,只能感覺它。在那個古老的故事面前,人間的一時的榮辱富貴,朝代的覆滅更迭,似乎都渺小得微不足道了。
那是一個生命的大題目!
也許是一個祖輩留傳的真實故事,也許是一個被誇張演義的神話。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潛入魚王莊人的血液,鑄成魚王莊的村魂,養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包括他自己——儘管在世俗的人生舞台上,這是多麼落後,多麼野蠻,多麼愚昧,多麼貧窮,多麼卑瑣,多麼骯髒,多麼下流的一群!
你盡可以端起世間最污穢的語潑向他們,卻不能不承認,這是多麼堅韌、多麼頑強的一群生命。
魚王廟求子之謎。老扁會永遠埋在肚裡。
那算不了什麼。因為魚王莊要繁衍。
至於那是誰的種,誰的後代,孩子爹究竟是誰,應該姓什麼,人類本不必那麼計較。生下來的是人,是魚王莊人,就夠了。這是一個群體。
斧頭窘住了。老扁卻笑了:「你不就是想要個女人嗎?安心在這裡看樹。三個月內,我給你送個女人來!」
一月未到,老扁就領個女人進了魚王廟。是個外鄉討飯的。還帶個孩子。老扁用兩個菜窩窩留住了。他交給斧頭一個女人,又交給他一桿槍:「有偷樹損樹的,照腿打!出了事我擔著!」
他制定了極嚴的保樹制度。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一棵樹苗。損一棵,栽十棵。這是魚王莊唯一的法律。這條法律一直保留了多少年。
那個外鄉的女人跟著斧頭過了八年。最後一年在廟裡生下一個兒子,取名螃蟹。不久后的二天傍晚,她丟下螃蟹,帶上原來的兒子,又逃走了。她嫌這裡太窮太苦。
螃蟹靠喝狗奶一天天長大,滿河灘的樹木也漸漸長成幼林。斧頭領著他,見天在林子里轉游,獵兔捉鳥,竟也不覺孤獨。
魚王莊的風沙眼見得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