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涸轍(2)
現在,他掄不動錛了,改用一把短柄斧子和兩根鋼釺。***八十多歲的人,掄不動錛了。坐在一個方凳上,慢慢劈。旋口處最硬,十斧八斧才能開一道縫:「嘭——嘭——嘭——!」旋口終於開了。往下,順著木絲就好解了。「嘭」一斧,開一道縫,插進一根鋼釺,取下斧子。「嘭!」又一斧,縫隙延伸,插進第二根鋼釺,取下斧子。「嘭!」再一斧,第一根釺鬆動掉落了,拾起插到前頭。如此循環挪動。劈開一個樹疙瘩要兩天。而過去,他一天能解五個樹疙瘩。他喘得厲害。
屋后的空地上?堆一座小山樣的樹疙瘩,好像永遠也劈不完。垛上的樹疙瘩,已經長出木耳。木耳幹了,生一層黑銹。看了叫人愁。但老日升極有耐性。現在,已經不大有人看他劈柴了。倒是有幾隻麻雀老落在周圍,從劈開的木片中找蟲子吃,也不害怕。老日升也不轟趕。現一條蟲子,還專意捏出來丟給它們。麻雀便來搶,蟲子吃完了,就歪頭瞅著他。一蹦一蹦的。
老日升一天到晚坐在樹疙瘩旁邊,劈柴不止。外頭什麼事也不打聽。也不和人說話。累了,便坐在凳子上喘口氣,呼嚕呼嚕的。拎起一隻斷嘴茶壺抿一日,接著又劈。
「日升爺,買鹽。」輕盈盈走來一個姑娘。
「日升,打醋!」踢里趿拉過來一條漢子。
「老日升!買盒洋火!」走來一個自己聾也以為別人都聾的老頭子,躬著背在那裡叫。
老日升比他還聾。他耳目不靈。理也不理,只專心劈柴:
「澎——!」
「澎——!」
「澎——!」……
長了,便不再有人喊。他的雜貨店永遠敞著門。買東西都是自己拿,自己付錢。老日升頭也不扭。他彷彿已經入定。斧起斧落,鏗然有聲,像老和尚敲木魚。
魚王莊東頭,有一橫一豎兩口草屋。橫的是堂屋,兩間。豎的是東屋,也是兩間。堂屋裡住著女主人。東屋裡住著男主人。夫妻倆不住一屋,更不睡在一起。
女主人是個瘋子。男主人是老扁。
女主人起了床,披頭散。正要梳頭,忽然想撒尿,便探出頭,往東屋看一眼,沒人注意。伸手從門旁拎進一隻土陶尿罐,飛身進屋,又返身把門拴死。這才往下褪褲子。把個白白的屁股按在土陶尿罐上,立刻嘩嘩大響。一邊尿,一邊從門縫裡往外瞅。忽然院子里一聲響動,她立刻停止尿尿,猛然提上褲子站起。再聽,動靜沒了。褪下褲子又尿,嘩嘩大響。她警覺得很。尿尿停停,停停尿尿。三四次才尿完。她長舒一口氣,提上褲子,又伸手往襠里掏了幾把,放在鼻子上嗅嗅。滿屋臊氣刺鼻。她把褲帶拴得很緊。長長一根布帶,扎一圈又一圈,打上死結。這才開門,把土陶尿罐提出去,滿滿蕩蕩一傢伙,放在門口,也不潑了。接著回屋梳頭,對一面鏡子,邊梳邊唱,咿咿呀呀的極快活。女人不醜。瓜子臉,大眼睛。腰身也苗條。渾身透著秀氣。只是眼神遊移,不時左瞅右瞅,防止有人撲上來。
東屋煙霧騰騰,熏得人睜不開眼。老扁打滅灶火,飯已做好。他先盛了一碗,上頭放一雙筷,彎腰出門。走到堂屋門口,喊一聲:「柳!吃飯嘍。」女人叫柳。卻並不進屋,只立在門口。好一陣,女人才說:「我正梳頭呢!」老扁便端個碗,站在門口立等。女人慢慢梳好頭,又洗了臉,這才站起,走到門口,很兇的樣子,沖老扁叫:「你往後退三步!」老扁端著碗退了三步,閃開門。柳哧溜鑽出屋,站到遠遠的地方,命令:「放屋去吧!」老扁乖乖地進了屋,把碗放在一張方桌上。走出屋。女人看老扁出了門,才躡手躡腳回到屋裡。剛坐下要吃飯,忽見老扁又轉回來,騰地站起,驚慌的樣子:「你要幹啥!我不給你睡!」一邊緊緊護住胸脯,「我不給你睡!」
老扁一邊走來,一邊說:「我沒說和你睡。我給你倒尿。」
「你說瞎話!我不給你睡!」
「我沒說和你睡。我給你倒尿。」
老扁端上那隻土陶尿罐,走了。那女人才又坐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