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涸轍(3)
老扁迎上去,想接接她們。漸漸離得不遠了。他認出是桂榮和小菊。這兩個姑娘幾年來一直搭伴,每次都能順利歸來。看她們又一齊回來了,就很高興。出外的人回來一個,他懸著的心就落下一點。尤其這些姑娘們,都到待嫁的年齡了,在外什麼意外都可能出現。她們的父母著急,他也同樣著急。
他揚揚手,向她們喊:「桂榮!小菊!你們回來啦?大叔接你們吶!」
古米以外,桂榮和小菊聽到喊聲,同時站住了。互相對望了一眼,忽然捂住臉蹲下去。哭了。
老扁心裡格登一下,糟糕!她們出事了!忙快步跑上去。果見她們都在嗚咽,身子一抖一抖的。他一手拉起一個:「出什麼事啦?」她們剛站起,老扁就現了異常。桂榮和小菊的,腰身都隆起來了!兩個姑娘同時撲到他身上,一邊一個抱住肩膀,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老扁撫摸著她們的頭,淚珠子也撲唰唰滾落下來。他後悔自己不該問。這種事還用問嗎?問出來又能怎樣?這種事在魚王莊已經屢見不鮮。每年外出歸來,總會有十個八個姑娘媳婦懷孕。受到侮辱而僥倖沒有懷孕的,更無法計算。她,們中況多多樣。被人施暴的雖有,但畢不多。多數出於被迫和無奈。她們要活著。有時十塊錢、一頓飯或半個月的臨時工,都能誘惑她們去出賣身體。這是魚王莊人無法避免的恥辱:其實,近百年來,魚王莊的子子孫孫中,其中不少就是由他們的母親從異鄉懷帶來的。他們只知生母,不知生父。對此,人們早已漠然了。
老扁有什麼話好勸慰這兩個姑娘呢?沒有。他只能陪著落幾滴眼淚,然後替她們拿上行李,默默地領回村去。
老扁今天剛出村口,卻碰上一宗讓他開心的事。民兵營長土改帶二十多個年輕人回來啦!這幫年輕人幾年來形影不離,走南闖北,像一群小老虎,是魚王莊最見生氣的一夥子人。他從心裡喜愛他們。
他打起眼罩,一眼就認出是他們來了!雖也風塵僕僕,卻是有說有笑,大步流星。當看到老扁時,他們便瘋了似的飛奔過來,亂轟轟地歡呼:
「支書!俺回來啦——!」
「大叔——!」
「到家嘍……」……
老扁站住了。眼眶子一熱,差點又掉出淚來。這群小子沒忘了魚王莊,又回來啦!
轉眼間,他們已衝到面前,將老扁團團圍住,亂呼亂叫,忙不迭地從懷裡從挎包里往外掏煙摸糖。一片手送到他面前。老扁應著笑著接過一支煙,剛張嘴要合上,一塊糖已經塞他嘴裡。他眨眨眼,真甜!一群小夥子圍住他憨笑。老扁挨個看了看,大半年不見,居然都吃得黑胖。只有土改還是那副清瘦的祥子,但也精神十足。再看,好多人除了背後的行李卷,還在肩上挎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財了嗎?狗日的們!」
「財啦!哈哈哈!……吃喝罷,每人還凈落一百多塊錢呢!」一百塊,在魚王莊人的眼裡,是個天文數字了。
「俺還買了車票!」
「咋?還買了車票!捨得?」老扁吃一驚。
於是有不少人掏出車票來。還有人用紙包著,取出一層又一層,最後展現在老扁面前:「看!」
老扁捏起一張看了看,七十三塊!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火車票。「雜種們!也捨得!」他笑罵起來。
「捨得!為啥不買?人家買得,咱也買得!」一群小夥子自豪地說;完全不覺得這錢花冤了。
老扁忽然覺得理解了他們,把車票送還那個小夥子:「對!人家買得,咱也買得!都收好了,讓大夥都見識見識——呃?今年你們去了新疆?」
「對!去了新疆啦。」
「日他娘,新疆大鼻子的錢愣是好掙!」
「咱們給他們蓋房!有當上工,有當下工。土改是頭把刀呢!」
老扁不信。扭頭問土改。「真的?」
土改有些靦碘地笑了:「嘿嘿!還不是逼出來的。我在家只壘過雞窩。」
「狗日的!」老扁也笑了。欣慰地笑了。他看得出,帶著這幫毛頭小子東奔西跑,土改操了不少心,卻也老練多了。
忽然,老扁又有了新的現。在這群小子背後,怯怯地藏著一個扎長辮的姑娘,正低了頭用腳搓地。老扁詫異了,收回目光:「這姑娘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