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走出藍水河(3)
野孩遭打同樣是一種令人愉快的場合。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老子當然要打兒子只不過誰也不如大黑驢打得像回事。
終於有人干涉了。羅爺不知是聽說了,還是看見了。從遠處奔來,奪過棍子扔在地上:「畜生!他早晚會殺了你——東西下來的!」
於是大黑驢就蔫了。
他怕羅爺。一村子男女都怕羅爺。準確地說是敬畏,像敬畏天神一樣敬畏他。羅爺是個仁慈的人。他討厭一切暴力。他常常冷冷地嘲弄那些愛撒野的男人。「你們懂得什麼叫打架?至多三、二十人打一場群架,拿個刀子亂捅,完全沒有章法。打個頭破血流,再不然捅死一、二個,就以為是英雄了?蛋!我見過的死人比你們見過的活人都多!東西下來的。」
眾人信然。
羅爺打贏過第一次世界大戰。你想想吧!那時他在法蘭西。
羅爺說,你們打什麼打?逞能。都給我收傢伙!羅爺說,大家都該相親相愛。人嘛。打什麼打?
於是都自慚形穢起來。立即就收了傢伙。
但不久不打。大家好像都憋著什麼氣。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老子和兒子,亂打一通。打一場就能安靜一些日—子。人們沉默著,臉上木木地春種秋收,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然是母雞咯咯地下蛋,公雞高傲地在村中空地上散步;依然有狗們在野地里追逐**口日子古老而平靜。就像村前的藍水河滯留在荒野。在這裡,時間失去了意義,天地和月亮地同樣昏昏然。黑夜連著白天,白天繼續著窯夜,漸漸地黑夜和白天已不能分清,只覺得日子長得沒有盡頭。
但在木然的沉默中,你會時時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陳腐的味道在空中瀰漫:它引著不安和騷動、悲觀和憤懣。沉默中,大家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仔細想想,彷彿又什麼也沒有等待。那只是一個焦灼而虛幻的夢。
人在這種心境下,是很容易火的。
羅爺常常感嘆,這個村子算完了。但沒人懂,怎麼就完了呢?
羅爺把野孩從棍棒下解救出來,摸摸他的頭臉說,去吧孩子。沒事別到村子里來。就呆在藍水河那裡放羊。我會常常去看你的。
於是野孩蹣跚著走了,漸漸出了村口。遠遠地,藍水河橫在天際,閃閃亮。河邊,一片白雲在蠕動。那是他的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