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營生(6)
影月的肚子在不知不覺中凸起。***第二年生下一大木。
葫蘆的腰病更加厲害,到大木三歲時,整個人癱了。影月請來中醫先生看病,說是幾年前寒氣浸骨所致。顯見得是那年為好戶淘井時落下的毛病。先生說寒氣凝滯,筋骨僵死,已無可救治。
影月呆住了。
葫蘆躺在床上只會像狗一樣哭。
絲瓜來了。絲瓜說;「我養著你們。」
二木饞煙。可是沒錢。他不能老偷二叔的,他不願再偷二叔的。他覺得自己開始學手藝成大人了。但當學徒沒有錢,只管吃飯。七年出師才能真正掙錢。
二木搬一陣子木板,靠牆角垛好,累得一頭汗。一蹦,來在木板上,吊一條腿,用油口擦汗,偷眼看芋頭忙裡忙外。張木匠外出了,給他丟下一堆活,就是把木板從西邊牆角搬到東邊牆角。這活是無意義,可他得干。張木匠說比他練力雖說活累,二木也高興。他可以不在張木匠陰沉的目光下做事偷空看想想看的東西。比如樹上的麻雀,木板里藏著的老鼠,芋頭鼓凸的胸輔和滿滿蕩蕩的屁股。他有點怕芋頭,有一點。他不怎麼敢直視她,尤其當芋頭迎面走來的時候。芋頭抬眼,他便一低頭,芋頭低頭,他便一抬眼。兩人的目光都局促著,閃來閃去。很難說誰更怕誰。
二木裝了一袋煙,大口大口地吸。有些惡狠很的樣子。芋頭送來一碗茶,從他吊著的光腳丫子慢慢看上去。她有些心驚膽庫。二木的腳丫子又得很開,褲腿卷上去,膝蓋骨朝下像吊兩根灰不溜秋的棍,汗水把泥灰衝出一道道彎彎曲曲的小溝。二木趕緊把腳提起來,盤腿坐好了。裝模做樣吸一口煙。濃濃地噴出去。芋頭抬頭看煙霧黑,聞著一股澀味,就有作好奇說:「二木,你抽的啥煙,一股怪味。」二木居高臨下不肖顧的樣子,好一陣才迸出兩個字「豆葉。」「啥?你抽的豆葉?」芋頭噴兒笑了,第一次在二木跟前笑得自自然然。二木略有些尷尬:「笑啥笑!抽煙葉得花錢,抽豆葉……」忽然打住。他覺得一個大男人不應在姑娘面前哭窮。芋頭卻笑得更歡,笑得胸脯子打顫,一碗茶水都潑了:「哧哧哧哧!……天來……抽豆葉……」二木覺得很丟臉,怎麼能告訴她是抽豆葉呢?芋頭還在那裡笑,二木突然冒出一句:「你腚上有顆顆痣!」芋頭愣:「你說……啥?」二木說:「大木說你……腚上有顆痣!」芋頭呆了呆,臉變得煞白,淚珠子撲簌撲簌往下落,接著就跑走了。
二木傻了眼。後悔得直用煙袋鍋敲腦殼,這事辦得不咋作。要是大木會怎樣呢,大木會沉著得多。大木是個有膽量有心數的人。可大木是個混蛋!二木想大木是個混蛋。臨來啥也沒教,就教我說芋頭腚上有顆痣。人家個姑娘。能這麼說嗎?這下完了。等師傅回來非挨揍不可。二木急得光想哭。他想了想,跳下木板垛,瞅瞅院里沒人,撒丫子跑走了。還學手藝呢,徒弟也當不成了。
芋頭聽見咕咚咕咚腳步聲,從窗眼裡窺探,見二木跑得像兔子一樣快。她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小他到哪去?
二木跑回家時,誰也沒注意他。那時門口正圍一伙人瞧熱鬧。有女人、男人,也有小孩。其中幾個外村人,不怎麼認識,手裡都牽一頭母羊。二木知道又有人來給羊配種。
這是絲瓜最精神的時候。絲瓜已經老了,老得像根老絲瓜。他已經什麼力氣活都不能幹,也不願幹了。絲瓜在村裡消失了二十天,不知從哪裡牽來兩頭蒙古種羊,形如老虎似的,毛厚得一把抓不透。過去,庄稼人給羊配種,誰家有公羊就借來用用,至多喂把草,主人從不收錢的。不過一抬腿的功夫,值什麼。當然也沒有種羊一說。
絲瓜買來種羊,喂得飽飽的,渾身毛流理得油光亮,兩頭羊角上都拴著紅綢子。絲瓜打個唿哨,兩頭種羊便前後跟在後頭上了村道。絲瓜帶兩頭種羊,威風凜凜在村裡走了一圈,引得半村男女老少跟著瞧熱鬧,誰也不知道這個老二流子葫蘆里賣什麼葯。絲瓜也不說什麼,只背著手在前頭走,嘴裡哼哼唧唧,唱著極下流的小調。大夥更注意他身後的那兩頭羊。論體形個頭,倒也不比本地羊好哪上,尤其兩隻角不咋的,比本地羊角短而細小,要是鬥起架來肯定不是對手。可怪的是那一身毛,厚得一把抓不透,剪下來怕有三十幾斤。而本地羊毛卻稀得能看見粉紅色的肚皮,剪下來、至多四、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