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營生(7)

7.營生(7)

但絲瓜究竟要幹什麼呢?

絲瓜帶兩頭羊轉回家,後頭尾隨著的人仍沒有散。絲瓜把羊拴好,返身從屋裡拿出個木牌牌,往門前的樹上一釘,大夥看了哈哈大笑。木牌牌上有三個歪歪扭扭的字:賣羊種。這事稀罕,在當地算得古今第一家了。有個潑娘們喊起來:「絲瓜,你不要臉,賣人種算啦!」絲瓜伸手拉她就要進屋,潑娘們猛使勁甩開,甩得絲瓜一趔輯:「你要幹啥?老二流子!」絲瓜站穩了,板著臉說:「賣人種呀。」一圈人轟地又笑起來。潑娘們「呸」他一口:「看你那彎腰駝背的樣!」絲瓜也不臉紅,坦坦然然一攤手:「所以才賣羊種嘛。」有漢子叫起來絲瓜你這羊種是論斤賣還是論兩賣?一群人起鬨說絲瓜你窮極了,說絲瓜你窮瘋了,說絲瓜你也好意思。絲瓜等他們哄完了說:「先說明白了,用我這種羊配種,羊羔價錢能翻三倍,賣不夠差多少我賠多少。至於你們來不來配種我不管,願者上鉤說著轉身就要回屋。大夥被他說得疑疑惑惑的,一群人都愣住了。」突然一個伙子喊起來:「絲瓜叔!別忙走,你開個價究竟怎麼賣法?」絲瓜站住了慢慢轉回身,盯住那小夥子:「你想買?」小夥子很認真地說「想買。」「真想買?」「真想買!」絲瓜慢慢伸出三個指頭:「三塊錢一滴。」

眾人又罵起來老流氓老王八蛋老不正經老財迷。

絲瓜沒理他們進屋去了。那小夥子大喝一聲:「你們懂個屁這是良種三塊錢一滴不貴!」

大木和二叔已形同陌路。起因是大木說二叔把他的種羊牽到自己屋裡去,大木說我不喜歡臊味。他說這些的時候有些傲慢。那時他站在二叔面前像一座黑塔。絲瓜坐在板凳上抬頭看了看,像是不認識大木了,就很愕然。絲瓜一生沒有怕過什麼人。可是從這一刻起,他現了自己的剋星。這個剋星正是自己用肩膀扛大的,用心血養大的。他忽然覺得心虛,像是欠著他什麼。真是活見鬼。絲瓜有些惱怒,不僅惱怒大木,而且惱怒自已,怎麼變成膽小鬼了。年輕時說閻王爺也敢摸摸,今天怎麼會在這黑小子面前有點怵。絲瓜想站起來,腿有點打顫。他想不能栽在這裡就使勁往上站:他站起來了。而且把駝著的腰也努力伸直,挪兩步站到大木面前,臉上露出一絲殘存的凶光。這是兩個男人的較過。他們沒有宣戰,也沒有因為什麼明顯的糾紛生口角。甚至沒有過感破裂的跡象。但敵對仇恨似乎潛伏已久,很有些年月了。只是絲瓜從來沒有意識到。但現在他忽然清醒了,他幾十年辛辛苦苦養了個狼崽子。大木好像一直在等待時機,在積攢力量。現在他以為他行了。絲瓜面對面地打量,這黑小子的確行了。他很壯實,寬肩厚背,兩膀肌肉凸現,穩穩地站在屋當中。他用極低沉而且極冰冷的胸音說我不喜歡臊味,你把你的種羊牽到你屋裡來。就這些。然後就巋然等待二叔的回答。絲瓜咽下一口乾澀的唾沫。他知道不能怕他,他已遠不如大木壯實,但當他伸直駝腰的時候,個頭仍比大木高出半頭,可以居高臨下看他的。絲瓜在年輕時就有「大絲瓜」的諢號,是說他個頭大,那東西也大。男人不是他對手,父人也不是他對手。縱橫幾十年,也說得一條好漢了。他當然不能怕這黑小子。他相信他暫時還不敢把他怎麼樣。他和大木的目光對視相持著,想把他逼出門去。但大木毫無退讓之意,絲瓜心裡又是一抖,他知道他遇上真正的對手了而且這會攪得他後半生終日不安。他想大喝一聲你滾,可想想肯定沒用。大木不像是要和他饒舌鬥嘴,他要肯滾大概就不會來。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有把種羊從他屋裡牽回來。看來只有這樣了。他說他不喜歡臊味,這句話好像已憋了十幾年了。這是一場遭遇戰。絲瓜知道自己敗了。這已成了定局。從他走進屋子就成了定局。可是這實在有點窩怇,幾乎是未曾交手就敗下陣來。絲瓜到底是絲瓜,他不能唯唯諾諾地一彎下腰去把種差距牽進自己屋裡。他當然不能。他必須對自已的憤怒有所表示。於是他抬手扇了他一耳刮子:「啪。」不是很響,似乎帶點試探的性質。沒有什麼動凈。大木很平凈。絲毫沒有要還手的意思。但也沒有要收回他的話表示退讓的意思。平靜明白無誤地顯示著他的固執。這一點有些像他娘影月如果不是那麼固執,自己後來的日子也許會是另一種樣子。絲瓜一想起影月就像翻倒五味瓶,無名火起。他突然要泄什麼就甩過一個大耳刮子:「叭——!」這一下打得結結實實,透過大木寬大肥厚的方圓臉好像觸到骨頭。大木搖晃了一下,又重新站穩了死死盯住他依然那麼平凈決沒有還手的意思。絲瓜駭然看到大木的神態,突然從他身邊竄出門去。那一瞬間他有些迷亂,他不知是逃開大木還是逃開自己。大木已不是原來的大木自己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一切都在毫無覺察的時候變了,就像那次沒提防大木二木都長大了一樣自己也老了老得沒有膽量也沒有了洒脫。絲瓜一生沒提防過人,只是信馬由韁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無心無肺地生活。但現在他感到了驚恐感到膽怯感到一種遙遠旳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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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藍水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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