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章(7)
忽然有一天,三祖父跑回家來了。
三祖父前腳剛到家,一頓飯還沒吃完,抓逃兵的就追來了。三祖父是逃兵。
隊伍要往山西開拔,那裡距家太遠。三祖父當兵是為保家護院。當兵去那麼遠的地方,還有什麼意義呢?於是他跑回來了。
逃兵抓回去是要槍斃的,何況是一個排長。
三祖父被奪下飯碗,當即捆起來就要帶走。
曾祖母給人磕頭求,磕得披頭散,額上冒血。
鄉鄰們圍上來都幫著說:「你們行行好,就當沒抓住不行嗎?」
「不行。我們抓住了。」
「行行好吧,抓回去就是死。」
「軍有軍法,我們不敢放。」
爺爺在一旁急得搓手,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回屋提了一袋鋼洋送上:「請諸位路上喝茶吃飯用。還請你們走慢點,我去求個人來!」
那帶頭的還拿捏著不接,被一個也是小頭目樣的人伸手拿過去,說:「我們也是聽差,你們求人要快!」
那帶頭的不好再推,就說:「明日清晨我們在軍營外等你,過時不候!」
後來才聽三祖父說,那個小頭目是他把兄弟,他接過鋼洋就是幫了大忙。為爺爺贏得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那天早晨,抓逃兵的人把三祖父押上路的同時,爺爺也騎馬飛奔鳳凰城而去。他記得母親說過,鳳凰城有個開飯莊的三爺是他叔叔。他沒有見過他,也和他沒有親,現在事急,只有去求他幫助。他不知道那個陌生的三叔會不會幫他。但他沒有什麼人好求。這是僅存的一線希望。
爺爺一路打馬飛奔,傍晚時到了鳳凰城。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鳳城飯莊,見到三爺。三爺不知他是誰,三爺正端著一把壺喝茶。爺爺硬著頭皮自報家門,喘吁籲請他想辦法。三爺驚得跳起來,一把抓住爺爺的肩喜極而泣,他沒想到相隔幾十年之後,柴姑的兒子會來找他。他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柴姑,卻又無臉再去草兒窪。三爺簡略地聽說了事經過,來不及細問柴姑的況,拉著爺爺立即去了縣衙。
三爺的鳳城飯莊常有顯貴來吃酒,他和縣太爺有些交。縣太爺果然很給面子,當即寫了一封信交給爺爺。爺爺謝過縣太爺,和三叔出了衙門。三爺和爺爺執手相望,說:「趕快去救你兄弟!以後有事再來找我,記住了我是你的親叔!」
爺爺那一刻流淚了。爺爺點點頭,把信揣進懷裡,立刻打馬出城,往魯西南邊境飛奔而去。這一夜,幾乎是馬不停蹄。沿途都是生路,有時跑迷了,只好叩開人家的門打聽。幾經輾轉,趕到時天剛微明。軍營外一里多的一處山岡上,三祖父和抓逃兵的一干人馬正在焦急地等候。原來他們早就到了,卻沒有進兵營去。幸虧三祖父的那位把兄弟從中說。如果進了兵營,而人又沒求來,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爺爺看到他們,縱馬躍上山岡。揚揚手裡的信喊道:「我已經求了人來!還煩諸位稍候,我去去就來!」拱拱手調轉馬頭,直奔兵營去了。這一天一夜跑得人困馬乏,爺爺滴水未進,已是心力交瘁。但沒人能代替他。那匹馬跑到軍營門口時,口吐白沫突然撲倒,生生累個半死了。
果然縣太爺的面子大。
這位軍隊長官曾帶兵在鳳凰城駐紮過,和縣太爺交誼頗深。開信后當即允,派了一個軍官隨爺爺來到那座山岡上,命令鬆綁把三祖父放了。
爺爺拉上三祖父千恩萬謝,一同辭歸。爺爺幾乎癱了一樣,三祖父架著他,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很遠了,突然聽到一聲槍響。
父親後來說,三祖父回來后,呆呆傻傻幾個月,後來才漸漸好起來。但大瓦屋家從此斷絕了武力反抗的念頭。三兄弟三桿快槍換成了三桿煙槍,從應付土匪開始,逐漸都染上了煙癮。
人人都說,大瓦屋家的敗落神仙也沒救了。
但爺爺其實還沒死心,老想著家裡出個有本事的人,好能保護這個家,受人欺凌的滋味到底難受啊!
父親是長門長子,希望便又寄托在他身上了。爺爺決定讓父親上學。學而優則仕,這是古今多少平民家庭的幻想,多少有抱負的少年苦苦追尋的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