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2)
幾個黑影在楊耳朵前頭十幾步的地方過去了,腳步聲踢踢踏踏的。楊耳朵看到綁著的那個人依稀是柴知秋的爹柴老大。柴老大不吱聲也不掙扎,很有經驗地隨著走得很快。柴老大曾被土匪綁過多次,這種時候你最好閉嘴什麼也別問,只管跟著走,不然只有皮肉受苦。柴老大其實是柴姑的第四個兒子,前頭幾個都被土匪殺了,柴老大隻是活下來的三個兒子中的老大。柴姑光為贖回他就賣過幾百畝地。柴老大當然很有經驗了。
楊耳朵不理解的是他怎麼被王鬍子區長帶人抓走了。王鬍子當然不會明裡是**暗裡干土匪,他不僅恨土匪而且土匪也恨他。這一帶所有的大小土匪差不多都是王鬍子抓起來的。剿匪那陣子,王鬍子是全縣的副總指揮。
楊耳朵提著三股鋼叉回到家時有些懶洋洋的,甚至有些掃興。後來吸著煙納悶時忽然想到抓柴老大也許和鎮壓反革命有關。這消息是他前天才聽說的。那天他去老三界趕集,轉一圈本不想買什麼的,後來看到一口剛殺的豬掛在那裡,還在熱騰騰地冒氣,就有點饞得淌口水。摸摸懷裡還有點錢,就割了二斤肉,然後又買幾根蔥,心裡很高興,打譜晚上可以吃一頓了。經過區公所門前時,楊耳朵看看天還早,一彎腿就拐進去了。楊耳朵對區公所很有感。這裡頭的人都認識他,看見楊耳朵提一塊肉進來,就有人嚷,說楊耳朵哪裡撿塊肉?楊耳朵說,啥話!撿塊肉?!這是我剛買的,你看還熱乎乎的呢。幾個人圍上來說你是請客來的吧?楊耳朵很大方,說請客就請客!土改時他分了八畝好地,老說要請客的。就把肉往區公所炊事員老崔懷裡一塞,說老崔你把它燉上我去打二斤酒,就要轉身。老崔一把拉住他笑道,給你開玩笑呢,誰讓你請客!楊耳朵也不勉強,接過肉說王區長在不在?老崔說找王區長商量國家大事?楊耳朵笑笑,說沒事,有些日子沒見他了怪想他的。老崔笑眯眯沖前頭指指,說去吧王區長在。
王鬍子正和幾個人開會,正是布置鎮壓反革命的事。楊耳朵扒住窗欞子剛聽到幾句,就被人從背後揪住衣裳說你好大膽敢偷聽開會!楊耳朵嚇得一激靈,見是一個背槍的後生,卻不認得。正尷尬間,王鬍子已從屋裡躥出來了,說誰在偷聽?扣起來!一看是楊耳朵,就有些生氣,說你怎麼亂跑?楊耳朵紅紅臉說,我來看看你呢。王鬍子臉色緩和了一點,說你聽到什麼啦?楊耳朵說我啥也沒聽到,剛往窗欞上一扒就被這小同志逮住了,說著嘿嘿笑。王鬍子狐疑地看了他一陣,擺擺手說走吧。楊耳朵剛走兩步,王鬍子又叫住他,指指他手裡的肉,說你怎麼趕集就買肉吃?有多少錢?庄稼人過日子不能天天吃肉,要懂得省儉。楊耳朵忙說家裡有客,訕訕地走了。
那天楊耳朵出了區公所,一路上就覺得窩囊,心想好心看看你呢反讓你訓一頓,吃肉咋啦?不是偷的搶的花自己錢買的。開個熊會還不讓人聽,不讓別人聽還不讓我聽?貧農團長你都不信任你信任誰?
要鎮壓反革命的事,楊耳朵半路上就給人說了,回到草兒窪又向幾個人說。他有點泄憤的意思。有啥好保密的?鎮壓反革命應當像土改那樣動群眾大張旗鼓。但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人後,並沒有引起足夠的反應,這讓他多少有點遺憾。晚上吃完肉,楊耳朵剔著牙還在想這件事,因為到這時為止,草兒窪還沒有一個人來向他打聽。土改時可不是這樣的,那時他剛傳出風去說要土改,家裡就來了許多人,擠得一屋都是,不僅貧苦的庄稼人來,連後來劃成地主的幾個人也來了。大家目的不同,但關心都是一樣的。那時楊耳朵像個百事通,有問必答,儘管他的回答有些後來證明是胡扯。比如他說凡是劃成地主的今後都要由貧農團一頂紙做的高帽子,而且這高帽子不能摘下來,在家吃飯睡覺要戴著,出門趕集上店下田幹活走親戚什麼的都要戴上。就有人懷疑,說要是下雨天怎麼辦,紙帽子不要淋壞了嗎?楊耳朵想了想說也許是用木頭做的,這樣就不怕淋了。一頂木頭帽子而且據楊耳朵說至少三尺高,算起來有七八斤重,戴在頭上還不壓壞腦袋?大家互相看看,說太重了一點。都是鄉里鄉親的,地主也是人,何必呢?楊耳朵也有些不忍了,好像已經給地主戴上木頭帽子了。而且他想想草兒窪有幾戶可能被劃成地主的人家,雖說平日都很小氣,到底也沒作過大惡。就推說這事咱說了不算,最後還得王區長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