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十章(9)

9.第十章(9)

這有什麼意義呢?

一片碎瓦,一塊爛磚,破舊而醜陋。但在父親眼裡,全是無價之寶。

「喂牲口去!」

爺爺在背後突然暴喝一聲。

父親一哆嗦,冷丁的。趕緊藏好他的碎瓦片幹活去了。他最怕爺爺這樣突然的暴喝。

有好多事其實不必一定要父親做的,農忙時家裡總要請很多傭工,他滿可以享受小少爺的生活。但爺爺不允許,既然念書不成,就要把他調教成一個真正的庄稼人。

事實上,三個祖父從來都是和傭工一樣幹活的。特別爺爺是一個莊稼好把式,一個優秀的庄稼人。直到他死,都沒有停止過勞作。

父親很快學會了所有的農活。

父親依然喜歡撿拾碎瓦。

父親還是到處聽戲。

他溫和而平靜,從容而悠然。

父親又是孤獨的。他不愛說,卻喜歡唱。在鄉村小路上,在風雪曠野里,在鶯飛草長時:「蓂莢更新,流光過隙,桑榆日近西山,有女無家……」

爺爺懷疑他迷上了哪個小戲子。

這類事是時常生的。

唱戲的女子多風萬端,且多窮家女,可愛而又可憐。在戲班裡真正唱出名堂的並不多,很多就是為了混一碗飯吃,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稍有松怠,師傅動輒一頓鞭子,打得紅粉飛花,皮開肉綻。到得前台,演一出公子落難小姐養漢,叫一聲:「苦啊——」哭得淚人一樣,顫顫搖搖,搖搖顫顫,叫人心疼。聽戲的人只沉在戲文里,唱戲的女子卻借戲中人傾盡苦愁腸,其間滋味有誰解得?遇上痴的後生,這村跟到那村,一路尾隨看戲,看得人都呆了,台上的女子直和那後生眉目傳,飛眼閃閃,越顯得水靈。終於有一晚,上得台來,只顧眉目傳,神魂顛倒,把戲詞都忘了,引得一陣倒喝彩。下台被老闆一頓鞭子,打得哭爹叫娘。那女孩子卸了妝溜出後門,後生等個正著,一把牽了就走。於是一件梨園緋聞不脛而走,成就了一對小冤家。

自然,唱戲的女子也有上當受騙的,被人玩弄又被拋棄,那結局就慘了。

那時人們都愛聽戲,卻又普遍瞧不起唱戲的。為什麼瞧不起?沒什麼道理。其實戲班子又到處受歡迎,哪裡搭台唱戲,周圍村莊的人這一個白天都像過節,晚上騎驢乘轎,扶老攜幼,說說笑笑,從四面八方彙集來,為多少人帶來歡樂。

但人們還是瞧不起唱戲的,稱他們為下九流。明明是後生拐走了女戲子,偏說女戲子迷惑了後生,真是好沒名堂!

爺爺也是沒名堂。

他急急忙忙為父親操辦婚事,就是怕他被小戲子拐跑了,學壞了。

父親和母親的婚事,還是多年前由外祖父定下的。

當年潭生去蘇州府打官司,草兒窪前頭的官道是必經之路。潭生在村前歇腳,意外地聽到這就是草兒窪。對草兒窪和柴姑,他一直記在心裡的。在桃花渡時,聽父親多次說起過。那時潭生還不太理解父親的心,現在驀然看到曠野中這個遙遠的村子,忽然有一種荒涼的親切感,他決定進村去拜望柴姑。

潭生很容易就找到了柴姑。柴姑不知他是誰,只覺得這個陌生人有些面熟。

潭生說:「我是黑馬的兒子。你還記得黑馬嗎?」

當時柴姑懷裡正攬著一個小男孩,也就兩歲的樣子。這小男孩就是她的孫子柴知秋,正是被土匪綁票后剛找回來不久。聽到陌生人的話,一時愣住了。她直直地盯住他,一時陷入遙遠的回憶,彷彿那已是隔世的事了。柴姑喃喃地說:「怎麼,你是黑馬?」

「我叫潭生。就是黑馬的兒子!」

「哦哦,黑馬的兒子……你父親還活著嗎?是他讓你來找我的?他現在哪裡?」

「是。是他讓我來看你的!」

柴姑抓住潭生的手,突然就哭起來。一切都像做夢一樣,相隔這麼多年,她沒想到又有了黑馬的消息。如果黑馬當初不走,她的命運也許會是另一種樣子。每當她遇到災難孤立無援的時候,柴姑都會想起黑馬,希望他從天而降來救助她。但一次又一次,黑馬沒有出現,黑馬從她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了。現在面對黑馬的兒子,柴姑真是百感交集。潭生被深深地感動了,他從柴姑的哭聲里感到了柴姑和父親黑馬非同尋常的關係,也感到了時光和世事對人的改變。過去聽父親說柴姑是怎樣一個了不起的女子,但面前的柴姑不僅已沒有了當年的風采,也沒有了當年的孤傲和野氣,她已經變成一個完全意義上的鄉村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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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月亮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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