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4)
楊耳朵到大瓦屋家時,柴知秋正要去找他。***
柴知秋說:「我爹被抓走了。」
楊耳朵說:「我知道了,就為這事來找你的。你別擔心,我看你爹不會有多大事,說不定還是他吸大煙的事。我這就去找王區長。」說著蹽開長腿就走了,一邊從懷裡掏出兩個窩窩,一手一個抓著啃。柴知秋有點感動。
柴知秋目送楊耳朵出了村口,轉臉就回家了。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想什麼事又好像還沒有想清楚。
柴老大被抓走,大瓦屋家驚人的平靜。
這個家族在過去的歲月里,經歷過無數這樣的事。所有大瓦屋家的男人幾乎都被人抓走過。還有的不止一次被抓過。有的是被土匪抓去的,有的是被軍隊抓去,有的後來回來了,有的再無消息。柴老大被政府抓走,這還是第一次。
柴知秋也幾乎是平靜的。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父子關係一向不好,再怎麼說柴老大也是他爹。他主要覺得這是不可抗拒的,政府要抓人,你能怎麼樣?
他現在愁的是怎麼向奶奶說。因為平日柴老大每天晚上都要來老石屋坐一會兒,忽然不來了,她會覺的。而且他知道奶奶雖說眼力不濟,耳朵卻仍然靈敏,夜晚睡不著覺,大瓦屋家族居住的區域內,任何角落裡有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柴知秋走進老石屋的時候,柴姑正坐在一把破舊的圈椅里打盹,腳下蹬一隻火盆,懷裡抱一隻狸花貓。
這是一個千年不變的姿勢。
說是打盹,其實醒著。不用掀開眼皮看,光用耳朵就聽得清是誰來了。
柴知秋沒有立即說爹被抓走的事,說了一些另外的話,比如生意上的事,比如在外頭的見聞。他說得盡量輕鬆一些,他怕這個一百多歲的老祖宗經受不住。
柴姑在打盹兒,時有輕微的鼾聲。
通常兒孫們在這裡閑坐說話,她都是這樣的。誰也弄不清她是睡著還是醒著。
柴知秋說得有些吃力,他在想該引入正題了。柴姑忽然冒出一句:「這幾日黃鼠狼真多。」然後繼續打盹兒。
柴知秋就存了僥倖,看來奶奶還不知道,那就隔天再告訴她吧。起身就要離開,剛一腳踏出門,柴姑在後頭說:「哪天帶些衣裳。去看看你爹關在哪裡,別讓他受了風寒。」
柴知秋一愣,站住了。
他知道的,沒什麼能瞞住她。
楊耳朵回來得很晚,到柴知秋家時,天已二更了。這一天他跑得很辛苦,又冷又餓。天易娘趕緊給他弄吃的。楊耳朵帶回來很多消息。楊耳朵說這次抓人是鎮壓反革命,不光草兒窪抓了人,全縣都抓了人,昨兒一夜就抓了上千人。鎮壓反革命是上頭布置的,說反革命分子很猖狂,到處搞破壞,搞爆炸,殺人,全縣就有十幾個區、村幹部被殺了,有的全家都被殺死了,不抓不行。楊耳朵特彆強調不抓不行!說半樓村一個婦女主任**被割下來掛在樹上,可惡不可惡?那婦女主任還是個黃花閨女,可惡不可惡?楊耳朵說得很氣憤。看來在外頭跑一天,他對鎮壓反革命有了新的認識,說到草兒窪被抓的幾個人,楊耳朵說我見到王區長了,王區長說抓的並不都是反革命,有些是可疑分子,要審查,審查清沒問題過幾天就放人。
柴知秋說:「我爹呢?他不會是反革命吧?」
楊耳朵說:「你爹的事有點麻煩。」
柴知秋心裡一緊,說:「怎麼?」
楊耳朵說:「你爹不是反革命,但你爹吸大煙。按政府的法令,吸大煙就是犯法,犯法就得蹲大獄。」
「要蹲多久?」
「說不準。王區長說啥時不犯煙癮了就放出來。」
柴知秋稍鬆一口氣。天易娘說:「這樣也好!不這樣怕是戒不了煙癮。」
柴知秋橫了她一眼,卻沒敢說什麼。他知道她說的也有道理,可到底那是蹲大獄啊。
天易知道爺爺被王鬍子抓走,已經是十多天以後的事了。天易對爺爺很少留意,就像爺爺對天易也很少留意一樣。因為父母親和爺爺的關係不好,天易和爺爺就更是隔了一層。天易對爺爺的印象就是曬棺材。那是唯一完整的印象。春天到來的時候,看哪天天氣特別好,爺爺就喊幾個叔叔,把曾祖母的棺材抬到外頭來出風,這是每年春天都進行的儀式。春風柔和,又有回陽之意,圖個吉利。同時晒晒太陽除去一冬的潮氣,順便再油一層生漆,其實就是保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