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7)
柴知秋一直去了八王集。***
八王集是這一帶最大的糧食集散地,他想做糧食生意。以前偶爾也做一點,很小,他怕弄砸了。這趟有點狠,那天從八王集一次買下二百斤黃豆,挑起來就走。鄉下到處缺糧,他要去最缺糧的地方,越遠越好。二百斤黃豆壓在肩上,扁擔沉得入肉。瘦瘦高高的柴知秋不斷換肩,扁擔一時放左肩,一時放右肩,一時放脖背上,換一次就輕鬆一點。柴知秋換肩的姿勢很好看,腳下不用停,而且越快越好,趁扁擔悠地顫起的時候,用手腕一撥,挑子溜溜打個轉,扁擔已落在另一個肩上。那天下著小雪,柴知秋除了歇息吃飯,一天跑了一百多里。尋常人空手走路,走不過推車的,推車的走不過挑擔的,挑擔的總在一路小跑。柴知秋落腳在一個小村,第二天一天就賣完了。這一趟就賺了二十多塊。柴知秋心裡高興,顧不得疲勞,又連夜返回八王集,跑得兩腿抽筋。
柴知秋一連幹了幾趟,很賺了一筆錢。賺了錢心裡就踏實多了。
這天八王集晚上有搭台野戲,柴知秋犯了戲癮,決定歇一天聽聽戲。晚上他下了一趟館子,吃了四個燒餅喝一碗羊肉湯,吃得飽飽的渾身冒汗,揣好錢就去了鎮外。戲台搭在鎮子外頭的麥地里。
麥地里搭戲台是常有的事。那時地薄,一個冬天下來,麥苗兒還是細細的稀稀的,橫著看幾乎不見青綠,順著壟才能看到麥苗。過去有錢大戶人家就請來戲班子,把戲台搭在麥田裡,說是請鄉鄰們聽戲,實則另有用心。幾萬人擁來,不要說大小解肥田,單是腳氣沉入地里,就有一股肥力。當時踩得一地稀巴爛,麥苗兒本來就稀嫩,天明一看蹤影全無,一地麥苗都踏爛了。可是開春一場雨,那麥苗如有神助,從土裡鑽出來噌噌往上冒,幾日工夫就長得油綠一片,不用說準是一季好收成。古話說「麥收戰場」就是這個道理。柴知秋往鎮外走著時還在想,來年冬天我也請個戲班子,在麥田裡唱他一台大戲。正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從近旁的黑影里躥出幾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有人低喝:「快把你的錢掏出來!」柴知秋幾乎被打暈了,這事來得太突然,就拚命抵擋,兩手死死捂住懷,不讓他們掏錢,同時大喊:「救命!」這時路上倒是有不少行人,都是去聽戲的,但黑暗中打鬥都不知因著什麼事,就沒人敢上來救援。八王集歷來流動人員多,成分複雜。誰也弄不清這些人是哪個路數的,都離得遠遠的袖著手看。
柴知秋拚命護住錢,頭上臉上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腳棍棒,血頭血腦,終於倒在地上。幾個人從他懷裡掏出錢,飛也似遁入夜色中。
柴知秋三天三夜一直昏迷不醒。他被人認出來是那個做小生意的老柴,就有熱心人把他抬到他落腳的小客棧里,店主倒也熱心,為他請了醫生,煎藥灌下去。醫生說這人內傷很重,生死難說,說看他造化了。
第四天一大早來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帶一個推車的小夥子,一路打聽到小客棧,說是老柴的親戚要把他帶走,就結了店錢,付了葯錢,把柴知秋抬到車子上蒙上厚厚的被子推走了。那女人挑著柴知秋的空擔子隨在旁邊,走得風急馬快,出八王集一直往北去了。
柴知秋一身滾燙,仍在昏迷中。
這個年過得心慌意亂。
柴知秋大年夜沒回來,柴姑堅持說是被土匪綁票了,讓大家趕快去找,說不找就沒命了,讓三爺爺趕快張羅賣地贖人。她說得急急抖抖的,手上的拐杖直往地上敲。孫子孫媳們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就騙她說你放心吧俺們這就分頭去找!然後各自回家過年去了,只剩下三爺爺和二爺爺守著她。不一會兒二爺爺也走了。平日二爺爺很少來,大年夜不能不來一趟。也就是看看。
過一會兒天易娘來了,臉色很難看,但她沒說什麼。這件事讓她極為尷尬。
柴姑知道天易娘來了,說天易娘你別愁,他們都去找了,會找回來的,咱賣地贖人,讓他們開個價,藍水河邊不是還有幾百畝地嗎?那是我的養老地,我不要了。把它賣了還能賣幾個錢,把我孫子贖回來,再不夠把我的棺材也賣了,天易娘就流下淚來,知道奶奶在說昏話,她早就沒有養老地了,二十年前就賣了。那一次也是為了救人,還是經楊耳朵的手賣的。奶奶忘了,藍水河邊那塊地是她手上最後一塊地。可她一直以為她還有地,她有賣不完的地,那麼多土地,怎麼能賣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