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十一章(6)
臘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天兩夜。***
第三天傍晚醒來時,一時竟忘了身在何方。在床上擁被坐了好一陣,才想起是在客棧。猛聽遠處一聲牛哞,一拍腦袋心想糟了,大黑牛一定餓壞了,忙跳下床奔出去,院子里並沒有黑牛的影子,見老婦人正在院子打掃,急吼吼問道:「老人家!我的大黑牛呢?」老婦人也不搭,笑著往院后一指。臘衝出門轉到院后,見文君正牽著牛慢慢走來,大黑牛肚子圓鼓鼓的,隨在文君身後,一副悠然模樣。顯見得剛放牧歸來。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
文君見臘來了,說:「客人這一覺好睡!」
臘說:「也就一天一夜吧。」
文君笑起來:「哪裡是一天一夜,整整兩天兩夜呢。」
臘說:「是嗎?我真是睡昏頭啦!」
文君遞過韁繩:「給!以為大黑牛讓人偷走了是不?」
臘笑道:「多謝姑娘照料!」接過韁繩,文君已笑著前頭跑走了。
這兩天店裡並無客人來,仍然是臘一個人。臘想這婆媳倆靠開店生活真是不行呢。飯後,臘沒有急於離開廚房,和婆媳倆閑坐,問起她們的生計,原來院后還有一塊田,種些糧食蔬菜,養些雞鴨,也就夠用了。好在兩人費用不大,日子倒也從容。臘本想再問她們家中男人事的,又覺唐突。老先生何時過世,兒子又怎麼不在家,死了還是在外謀生,這些話題想必常有客人問及,她們回答得也厭了。這時就不願主動提及,不好多問,說不定觸及人家疼處,就惹人嫌了。奇怪的是她們也不打聽臘從哪裡來,要到何處去,這的確和她們無關,但照一般理,這種閑話場面是會隨便談起的,並無不妥。她們不問,便也是一種處世謹慎之處,兩個女人不願多打聽什麼,唯恐卷進什麼是非,徒惹麻煩。
但臘是有心事的,就把自己如何外出多年,如何回來尋找女兒,如何家中被燒夢柳不見蹤跡的事慢慢說了,說得聲淚俱下。兩個女人也跟著唏噓抹淚。文君睜大了一雙美目,愣了許久似有話說,可是看看婆婆又咬住嘴唇。老婦人勸慰道:「客人不必過於難過,死生有命,一切都由天定。你女兒說不定流落哪裡,有一天會父女團聚的。」文君接過去說:「客人不要太著急,慢慢打聽,終會有下落的。」
臘已偷眼看到文君先前的表,心裡急得不行,就想把文君拉到一旁問她是否知道一點什麼。但礙於老婦人在旁,不敢輕舉妄動。看得出,老婦人是個極謹慎的人,文君也不是那種狂少婦,太急了反把事弄糟。看來只能慢慢來,在這小客棧多住些日子,瞅機會再打聽。他相信這小小客棧會有八面來風,說不定真會從這裡打聽到夢柳的消息。
臘不敢追問太急,就故意把話題岔開說:「鎮上在修寨牆,日後就安全多了,你們這個小店不是就隔在外頭了嗎?」
老婦人笑笑:「俺兩個婦道人,又沒啥錢財,外頭裡頭還不是一樣。」
臘說:「在寨里總歸安定一些。」
老婦人說:「俺們清靜慣了的,不想湊那熱鬧。」
臘說:「聽說是黃煙袋牽頭修寨牆的?」
文君說:「那個老東西怕人殺他!」
老婦人瞪了文君一眼:「多嘴!」轉臉對臘說:「黃掌柜也是一番好意,造福桑梓呢。」文君卻在那邊做個鬼臉,表示不屑。
臘裝作沒看見,心裡越覺得這婆媳倆有意思,文君年輕,到底不比老婦人曾經滄海,看來再聊下去就沒趣了。臘告辭出來,從井裡打一桶水飲了牛,又幫這婆媳倆把水缸打滿了。文君在院子里看他忙,笑著不動。老婦人笑罵文君:「這丫頭,怎麼讓客人幹活!」文君說:「我不也幫他放牛了嗎?」臘笑著說:「無妨,閑著沒事幹,正好動動筋骨。」
當晚,臘輾轉不能入睡,一則女兒的事讓他牽腸掛肚,二則連睡兩天兩夜,再無睡意。窗外一輪明月高掛,潑來幾片冷冷的光,臘索性擁被坐起,靠在床頭。被子是用皂角洗過的,有一股好聞的氣味,這麼乾淨的床鋪,他只在成親時睡過幾天,以後就老是油漬漬的。老婆不是那種愛乾淨的女子,衣裳被褥都是髒得臭了才洗,臘說你不能勤快一點嗎,一個家弄得像豬窩!她說我又沒閑著你看不見我忙得很嗎?她的確沒閑著,就是做事特別慢,丟三落四,洗碗忘了刷鍋,縫被忘了縫角,有一次吃飯居然吃出一根針來,氣得臘把她狠揍一頓。老婆從來沒有個笑臉,老是氣嘟嘟的。像文君這樣輕盈盈笑著的樣子,對臘來說,完全是一種嶄新的感覺,女人原來可以這樣無事笑的,笑得男人一身鬆快,扛頭牛也不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