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一章(7)
文君和婆婆同住堂屋,文君在裡間,婆婆在外間。***
外間點一盞油燈,婆媳倆坐在燈底下看書,一人看一本,頭抵頭。婆婆看《儒林外史》,文君看《鏡花緣》。其實這書她們都已看過多遍,還有箱子里那一大堆書,都是老先生留下來的,她們都看過。只是閑來無事,卻也百讀不厭。
老婦人戴個老花鏡,看得吃力,加上文君的頭老往婆婆懷裡拱,老婦人有些承受不住了,於是抬手拍她一巴掌:「死丫頭!你想把我累死?」
文君「哧哧」笑起來,索性放下書本,一頭拱進婆婆懷裡,撒嬌說:「我想讓你摟著我嘛!」
婆婆說:「不害臊,這麼大個人了。讓你嫁個人你又不願,守著我這把老骨頭有啥趣?還是找個如意郎君走了吧!」
文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娘你趕我走,沒有哪個男人讓我看中。婆婆說你也守了十年啦,對得起死鬼了,我都想得開了,你還想不開?老想著那個死鬼,就不會讓哪個男人往心裡去。文君哭起來,說娘別說了等你百年之後我再改嫁,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婆婆說我要活一百年你也成老太婆了誰還要?文君又笑起來說不要就不要我還不想嫁呢!婆婆說好了好了別光嘴硬,想漢子還不好意思說,你別瞞我這事我懂我也是過來人,當初你公爹死的時候,我都四十歲了,還想男人呢何況你才二十幾歲。文君從婆婆懷裡抬起頭笑道娘你老實說想男人是個啥滋味?婆婆就在她腮上扭了一把說你這死丫頭還來問我你不知道哇!文君越撒潑把婆婆晃得東倒西歪,說我就是叫你說,你自己別問我,說嘛說嘛!婆婆被纏得沒法嘆口氣說,男女人之大欲,聖人都說食色性也,還能不想?只是咱們是讀書人家出來的,不像一般村婦貓叫春似的滿野地喊。其實還不如她們索性撕破了臉心裡暢快,只礙著一點臉皮扭扭捏捏,裝腔作勢,反苦了自己。那些年你公爹死了我獨守空房,有多少男人敲門,我愣是不開,心裡卻想你們咋不撞門呢,把門撞破了不就進來啦?可他們也礙著我是大家出來的女子,不敢過分造次,敲門不開就走了。他們一走我就在屋裡哭,獨守空房一個空字說得也絕了,少個男人一屋子空空蕩蕩,不管屋裡有多少東西心裡都是空的,腿空腹空胸空手空連頭都是空的,恨不得抓個枕頭摟懷裡,那滋味一夜夜難熬呢。並不是婆婆對你公爹不忠不貞,他活著時,在外當私塾先生也是十天半月不歸,沒有過二心,只是想他盼他總有盼頭,人一死再也無處盼就顯出一個空來了。你看那《古今小說》里多少名門閨秀耐不得寂寞,做出偷**之事,其實可憐,若論人性天倫,實在比不上尋常百姓家。咱們雖是書香人家,到如今也已破敗零落,形同市井百姓了,何妨效那桑間濮上之風?不是婆婆引你學壞,實在是婆婆不忍看你容顏日衰,空幃獨守,我兒子若地下有知,也會勸你另覓夫婿的。婆婆不是那古板之人,知書當達理,將心比心,文君兒當趁著年輕找個可意人,婆婆死後也瞑目了。
老婦人一席話說得文君伏身大哭。
半夜時,臘還沒睡著,索性披衣起床,悄悄開門走到院中來。那時月已沉西,到處黑咕隆咚,臘站在院子里聽四野秋風,一派凄涼光景,心想這婆媳二人也真夠大膽的,有歹人闖進,還不是束手待斃,連呼救都不會有人聽到。其實臘有所不知,一般良民不會起這歹心,有那些強盜土匪也多挑富豪之家行劫打奪,在這荒野小店逞威就會被人恥笑,何況兩個婦人並不會有多少錢財,這店名「開一天」就是明證。相反,此店開張五十多年,江湖人多慕老婦人、文君端莊,知書達理,從不多是非,都敬著她,偶然來小店落腳歇馬,都是規規矩矩。方圓百里,道中人誰不知這「開一天客棧」?一般百姓都知這老婦人交往甚多,不是等閑之人,因此有那遊手好閒、雞鳴狗盜之小偷無賴,並不敢隨意撒潑。何必呢,哪裡不好亂來,偏到這裡來!
「開一天客棧」在江湖上的名望之大,甚至連老婦人都不知道。她只是本分幫人,並無結交江湖人士的願望。當初老先生起意開客棧,也並非為了賺錢。那時黃口鎮一帶還很荒涼,卻又是四省通衢之地,老先生開店只是為了路人方便,行個善事而已,叫「開一天」也就是臨時歇腳之意,並不指望有回頭客。店就是這麼一天天開下來的。你說它是店沒錯,因為每天都可以容客過宿,你說它不是店也行,因為常常數日不見有人投宿。娘兒倆也不著急,有客來熱招待,無客來自己快活。居然沒有什麼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