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十二章(5)
一匹紅色的狐狸站在一座沙丘上,前爪懸空,後腿立起,向著日落的方向作揖,不知在祈禱什麼。這種火狐向來極有靈性,充滿神秘。
老大沒敢去驚動它,心裡卻悚然一驚。
他小時候就聽老鰥爹說過火狐的故事,說火狐仿人事的時候,就修鍊成精了。極少有人能看到火狐拜日的場景,能看到的人都不得善終。還說火狐能變化人形,特別會變化成美麗的女人,迷惑男人,采陽補陰。老大就老想著有個火狐變化的女子來找他,他不怕什麼采陽補陰,只怕一輩子連個女人也沒經歷過。
但現在不同了。他的心境已大大不同。
他看到了火狐拜日的場景。陡然覺得周圍涼颼颼的,如一股陰風環繞。
不得善終?
我會怎樣死去呢?
老大並沒有感到恐懼,死對於他來說已不是新鮮事。他感興趣的是怎樣死法。善終和不善終又有多大區別呢,不過臨死前多一些痛苦,或者在沒有意識到要死的時候突然死去。沒什麼。這樣很好。
但這時他突然看到了一個佝僂的人形。
這是一個老人。兩人相距不過十幾步,他不知那老人是怎麼出現的,像鬼影一樣飄然而出。他從側面看到了他的臉,老大吃一驚,怎麼這老人像是鰥爹的模樣呢,高高的鼻樑,長長的下巴,大而下墜的耳朵,都像。可他的腰卻像蝦一樣弓著,而且向一旁傾斜,好像斷了肋骨。他走路的樣子很輕,幾乎沒任何聲音。他走得很專心,目不斜視。他似乎沒看到近處正有一個人,一直從沙灘上走過去,像飄。
老大懷疑遇了鬼。
那老人幾乎眨眼間就不見了。
他疾步追趕,夜色已很濃重,什麼也看不見。
怎麼回事呢?
是爹真的沒死,還是一個幻影?
火狐和幻影把老大的心整個搞亂了。
在以後的很多年,老大老是看見那隻火狐,也總是看到那個幻影。它們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想擺脫它們,可他無能為力。有一段時間,他已經把它們忘了,可是突然在某一個黃昏,它們又出現了。
他明白這是一種暗示。
可他說不清暗示什麼。
對於那隻老是在黃昏出現的火狐,他已經不願多想什麼。它從草叢裡走出來也好,站在沙丘上直立拜落日也好,都由它去。但對於那個模樣像鰥爹的老人,老大卻不能心安,後來他看見過他許多次,越看越覺得是他。只是不像以前那樣高大健壯,但這不能說明什麼。老人家一定是在那場大水中受了傷,斷了肋骨,再也不能直立。每次現后,老大總會追上去。可他一次也沒有追上過。他永遠像第一次看到他時那樣,飄然而去。他不僅在黃昏出現,而且會在凌晨出現,在雨中出現,在大霧中出現。只是再沒像第一次相距那麼近過。他終於不能判定那是人還是鬼。
傍晚時,臘回到開一天客棧,文君忙著為他打水洗臉。看他一臉疲倦的樣子,她似乎有些心疼,說:「大哥,你快洗洗臉歇一陣吧,我去做飯。」文君不知何時改了稱呼。
婆婆只衝臘點點頭,笑著說:「回來啦?」仍坐在那裡揀黃豆,沒有再說什麼。熱中卻透著分寸。
臘實在猜不透這婆媳倆的心事。他幾乎天天往外跑,或去黃口鎮,或去周圍村莊,企圖打聽女兒的消息,卻一點音訊也沒有。文君有時還問問況,婆婆卻從來不問。去也由他,來也由他。但臘想想也是,這事和人家又有啥瓜葛呢,非親非故,你不過是個住店的。摻和進來招惹是非,這可不合老太太多年清靜的性格。
臘不怪。而且覺得應當感謝她們。在外跑一天兩天,回來就有回家的感覺,熱湯熱飯,乾淨被褥,兩個女人伺候著,你還想什麼?
文君的態度似和婆婆有所不同。
臘每趟回來,她都跟著忙前忙后,精心照料。有時趁婆婆不在跟前時,低聲問:「有頭緒嗎?」話里透著焦急。這讓臘大為感動。但同時她每次這樣問時,臘都感到她隱含一點秘密。這點秘密肯定和女兒有關。可她保守著。這顯然和婆婆有關,是婆婆不讓她說,那個老婦人不願卷進什麼是非里去。但文君看到臘為女兒的事四處奔波,憂心忡忡時,心中的不安是可想而知的。她心中的防線在一點點崩塌,彷彿自己成了綁架他女兒的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