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四章(1)
土地結一層薄冰,走在上頭「咔嚓咔嚓」響。踩碎的冰片像水晶石一樣鋪了一路。頭天踩過的地皮重又凍上,只是冰層不整齊了。歪歪扭扭的。乾枯的草棵子抹根嵌在冰里,好像稍一動彈就能被冰片割斷。
那樣子很叫人難受。
柴姑不喜歡冬天。冬天沒有生氣,大地沒有色彩,沒有生命。到處像死了一樣。她感到心裡很悶。悶得老想出長氣。已是隆冬季節,老三還沒有回來。柴姑記得他是秋天去的。很久了。出了什麼事?還是迷路回不來了?她日夜盼著他回來,盼著他運來糧食布匹種子和農具。一天天過去了,沒任何音信。老三會回來的,她相信他會回來。她知道他那麼迷戀她,只要沒啥意外,老三終會回到她身邊來。柴姑很為他擔心,也有點覺得對不住他。他是硬被她趕出去的,他沒有出過遠門,萬一有個意外怎麼是好呢。
江伯說:「柴姑,你甭擔心。那麼大個人,不會有啥事的。你看俺這些人,幾年在荒野里混不也活過來啦?」
柴姑說:「他不是願去的。」
江伯說:「不願去就更會回來。」
柴姑想想也有道理。但老三總不回來卻無法讓她安心。眼看冬天過去,播種季節就要到了,一誤就是一年。再說,這麼些人老閑著沒事幹,心會散的。千辛萬苦找來他們不容易。她怕他們會走掉。
江伯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地說:「你放心,他們全聽我的。我不走他們就不會走。再說,往哪走?還沒野夠?」
江伯就是那個矮個小老頭。在一群野人中,他年歲最大。
江伯帶他們去打草。
用棍子打。冬天的草都幹了,很脆。打斷了歸攏成堆,再一捆捆運到柴姑的那一片土地上。到處是乾草野棵,一片片沒人深。裡頭藏著許多小動物,兔子、黃鼠狼、蛇、山貓、獾,還有成群成片的鳥:老鴰、麻嘎子、麻雀、野鴨。這些飛禽走獸多為群居群棲,碰上就是一片,少則幾十隻上百隻,多則成千上萬。他們打草,也打動物。一群兔子被驚出來,四散奔逃。他們拎起棍子追打,奔跳吶喊,圍追堵截,四野為之震蕩,那場面熱火極了。
小喜子不大喜歡打草,卻喜歡追打兔子飛鳥,在草棵里鑽來鑽去。江伯吆喝:「小喜子,幹活嘍!」
小喜子一回頭笑嘻嘻說:「我干著哪!」又去追趕兔子。這比打草好玩得多。
茶說:「江伯,讓他去吧。反正要有人弄吃的。」
茶打草格外賣力氣。好像把小喜子的活也幹了。
運草的活兒多是老佛的。老佛力氣大,把草捆起來往背上一搭,像背一座山。小喜子從哪裡鑽出來,一縱身躥到草捆上一躺。老佛也不計較,一晃一搖背走了,引得眾人大笑。老婆就生氣,扯開喉嚨罵小喜子:「小喜子,日你娘,下來!」老婆就是那個胖娘兒們,和老佛最要好的。晚上兩個睡在一個草庵子里。老佛叫她老婆,大夥也都叫她老婆。老婆很愛老佛。老佛因此變得更溫和。
柴姑問江伯:「江伯,打這麼多草啥用?」
江伯笑笑:「當肥料。」
「當肥料?」
「開春一把火燒成灰,撒到田裡,壯得很。」
柴姑很感動。
柴姑和他們一起干,打草、運草,樣樣來。
柴姑手嫩,兩手都是血泡,疼得直皺眉頭。
江伯說:「柴姑你歇著吧,這麼多人呢。」
柴姑說:「和大夥在一起開心呢!」
茶心疼她,說:「你懷著孩子,當心一點。」
柴姑說:「我倒沒覺得。就是那陣子噁心難受,過後就好了。這會兒沒事一樣。」說著摸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茶說:「你還是當心一點好。我生過孩子,難受還在後頭呢。」
柴姑說:「你也別太累了,胳膊傷剛好。」
茶和小喜子的斷臂都是柴姑接上的。柴姑的本領是在大森林裡學的。她給他們用木板固定上,又采些草藥敷上,三個月不到就長結實了。兩人的精血旺得很。
茶和小喜子睡在一起。養傷那些天,小喜子不老實,茶就是不給。小喜子就狠狠地揍茶。揍也不給。她說我不能給你,這事傷身子會廢了胳膊。小喜子說廢了活該我就要。茶說小喜子要聽話,不是鬧著玩的。小喜子說我不是你兒子我是你男人。茶說我把你當兒子看的。小喜子說我不給你當兒子我是你男人。茶的淚就流出來說我是報應。小喜子說你想要啦?茶說我是想要可我還是不能給你我是為你好。小喜子惡狠狠地甩過去一耳刮子,打得茶耳朵轟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