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六章(4)
小喜子大吃一驚,本能地操起一根棍子環顧四周。他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生了什麼事,更不知是誰幹的。小喜子彎腰拍拍幾隻公羊。「撞倒山」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和委屈,把角抵在他手掌上輕輕摩擦,出一陣低低的哀叫。騷動的羊群看到小喜子已漸漸安靜下來。小喜子越不好受。他離開羊柵欄,瞪大了眼往黑夜裡搜尋,什麼也沒現,氣得跺腳一陣狂叫:「狗雜種!……我操你娘!……」
羊柵欄距草兒窪約有半里路,和江伯的大牲口圈靠得很近,當初是為了放牧方便才這樣設置的。叫聲先是驚動了早已沉睡的江伯,不大會兒柴姑、老佛和一群夥計都趕來了。大家舉起火把重新察看羊圈,柴姑一進去就嗅到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氣味:「狼來過。」
「狼!……」
大夥都驚慌起來,紛紛往裡靠攏。
江伯說:「柴姑你弄錯了吧?咱這一帶已有幾百年斷了狼跡啦,咋會有狼呢!」
大夥都疑惑地看住柴姑,這可是個很壞的消息。
柴姑又嗅了嗅:「不會錯,剛才來了少說有十幾條狼!」
她太熟悉狼的氣味了。自小在深山裡和荒狼打慣了交道,沒有荒狼相伴的日子曾讓她極為空虛。柴姑對狼的熟悉遠遠超過對羊的熟悉。
眾人駭然,不知她為什麼斷定是狼而且不下十幾頭。
柴姑卻興奮得直搓手。被狼咬死那麼多羊,她居然一點也不心疼。狼來了,真好!
但柴姑同樣納悶的是,這裡絕跡幾百年的狼,又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其實最先現狼群的是白羲。
白羲已在荒原上晃蕩了十幾天。這是離開老大最長的一次。它覺得無聊極了,沒有任何事要干,和老大守在一起像兩個光棍。它不知道老大為什麼那麼沉默不語。它非常喜歡柴姑,柴姑每次來,它都要搖搖尾巴,走過去卧在她的腳下,任她撫摩,她的手輕輕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氣味。那股好聞的氣味讓它產生一種不安的騷動。柴姑走了,白羲便站在大堤上目送很遠,然後回頭看看老大。它希望他把她留下來,可老大頭也不抬。漸漸地,白羲便對老大生出一點稀薄的怨氣。它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不滿,只是外出的次數增多了。
那晚它卧在一丘荒崗上,無精打采觀看閃動的星光,漸漸有些瞌睡。夜風潮水一樣湧來,忽然有一股不同於荒原的腥臊味。開始它不曾留意,但那股臊味越來越濃,刺激得鼻子有些癢。白羲忙抬起頭,聳起耳朵四下觀望,星光朦朧中,除了隨風起伏的荒草,並沒有現什麼異常況。但它知道肯定有什麼事要生了。它把嘴貼住沙丘,兩耳立刻感到大地輕微的震顫。震顫極其細微,就像一大群蚊蟲掠過,空氣中出的顫動一樣,但不是蚊蟲遷徙。蚊蟲遷徙多在黃昏。而那聲音確鑿地從地上傳來,那麼就只能是獸蹄踏地的聲音,憑經驗,白羲估計獸群還在十里以外。
白羲不能等閑視之了。它相信荒原今夜潛進了兇猛的野獸,而且很多很多。憑氣味,它斷定自己遇到了強大的對手。這使它感到恐怖,又令它極其興奮。白羲多年來並沒有遇上過真正的對手,它一直感到不夠勁。眾多的狐狸、兔子、野狗之類,只是它追逐的對象。在白羲面前,它們都是弱者,而懦弱的對手是不能造就強者的。強者是強大的對手造就的。它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它的富有彈性的細腰,它的寬闊的前膀,它的四蹄生風的奔跑速度,它的雄健的體魄,都是為敵人準備的。在這之前的一切追逐、搏鬥、潛伏,都不過是一種演練。白羲一躍而起,穩穩地站住了,伸開四條腿,使勁抖了抖毛,身上的沙土射向周圍的荒草,打得沙沙響。這有力度的聲音讓它感到滿意。它知道荒原再不會平靜,在今後的日子裡將有無數次的廝殺在等著它,那將是充滿兇險的真正的搏鬥。
腥臊味越濃重了,如毒霧般順風飄來。白羲本可以暫時躲開,但它沒有,它要察看清楚它未來的對手究竟是什麼樣子,它們究竟有多少。遠處的草叢漸漸騷亂起來,躲在裡頭的兔子、野狐、黃鼠狼以及成群的鳥,顯然已經被莫名其妙的臊氣弄得驚慌失措,有的已開始順風逃竄,鳥兒在黑暗中惶然飛起,不時出一陣陣噪叫。白羲頓時有一種臨戰的興奮,它用後腿蹬起一叢沙土,縱身躍下荒丘,迎著腥風湧來的方向悄然奔去,兩旁的荒草無聲地分開,如魚兒入水般潛進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