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奪子

直面他的迫視,卻並不害怕。

餘光下意識地從他頭頂,一直掃到腳下。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臉龐紅潤,薄唇帶粉。

嗯,他沒事……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在漓城醫院逃出去之後,每天晚上一閉眼,腦子裡都會回蕩起嘈雜的人聲中,顧言城那聲「我的老婆和孩子」,如同鬼魅,久久不散。

當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說不擔心他,是假的,可那時候,卻是被陸蕭凡的遺書完全麻木了理智,一門心思想要逃。

等徹底冷靜下來,那散落一地的玻璃渣,那一聲聲的驚呼,才讓我驚覺,我好像忘了顧及他的安危。

我不敢去後悔,怕這麼做了,就會深陷在悔恨的泥沼,漸漸下沉,直至把我生存下來的勇氣泯滅。

其實我根本沒有資格指責于慧,我做的事,甚至比她還要過分百倍。

越是這麼想下去,就越是否定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可這條命,我不能輕易斷,我還得守著寶靈,我爸也在天上看著呢,不能讓他失望。

所以,我只能選擇麻痹自己。

還好,當爆炸消息傳得飛天滿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關於他的隻字片語,從漓城到遼遠,輾轉的路上,我曾用公共電話撥過他的手機。

聽到他一聲「喂」,然後立馬掛斷電話。

只要確定他還活著,就好。

就像現在這樣,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除了心慌之亂,更多的則是慶幸。

慶幸我所見到的他,還是當初那般模樣。

我也很清楚,只要他活著,就不會中止對寶靈的尋找。

對我,他可以棄,對寶靈,他做不到。

我沒辦法面對他,一旦靠得太近,身心都會不自覺被吸引,那對天上的陸蕭凡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褻瀆。

逃避他,其實也就在逃避陸蕭凡的死跟他的關係,更是想逃避自己的真心。

可,似乎用錯了方法,甚至再次牽連到無辜的寶靈……

「媽,媽媽！」寶靈不停地拉拽我的衣袖,語帶顫抖。

我猛然回神,低頭看看女兒,發現她整個人都躲進我的懷裡,害怕得瑟瑟發抖。

理智瞬間回歸,我幾步上前,把寶靈擋在我的身後。

最終,打破彼此沉默的,是席遠辰。

「阿城,好久不見！」他這麼說,臉上甚至帶著笑意。

顧言城的目光終於移開,轉而投向了席遠辰。

都說情敵見面會分外眼紅,這話一點兒不假。

當顧言城望向席遠辰的時候,眼中的殺氣蕭然而起。

此時此刻,我居然感覺到,失落。

不愛,就會不恨。

他到底還是愛著語檬吧,所以看到席遠辰才會如此憤怒,一如當初我在婚禮時看到失控的他一樣。

真是可笑啊,明明就是自己主動放棄的,卻莫名的,忍不住泛起陣陣酸意。

連我自己都鄙視我自己。

忽的,顧言城就大步向前,眨眼之間,他就已經站在席遠辰面前。

明明就比席遠辰矮半個頭,氣勢卻足以完全將他吞沒。

席遠辰一如之前的溫和,臉上的笑容未散,連我都能感覺到濃濃的殺氣,可對他來說,似乎絲毫沒有影響。

「阿城……」

語剛起,顧言城突然抬起右臂,狠狠地擊中席遠辰的臉頰。

席遠辰悶哼一聲,連連後退,這才站穩。

一抹細血從他嘴角流出,我倒吸口涼氣,再定眼一看,席遠辰臉上的笑容居然還在。

「顧言城,你幹什麼！」我一聲驚叫。

「戚渺渺！閉嘴！這跟你無關！」顧言城轉頭看我,雙眸冷得出奇。

心驟然一緊,沒錯,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跟我有什麼關係……

「阿城,這麼多年,你的脾氣,真是絲毫未變呢！」席遠辰擦擦嘴角的血,語氣輕和。

「席遠辰！我不願意見你,所以你就想辦法把她們拐過來,好讓我主動來找你么？」顧言城說的每一個字,咬牙都很狠,看他的樣子,就恨不得把席遠辰撕成碎片。

他也曾這樣怒視我,爾後,陸蕭凡就出了事……心,莫名地開始慌亂起來。

就好像,陸蕭凡已經跟他緊密聯繫在了一起。

離開這裡！這個念頭騰然而起。

他的注意力不在我這兒吧,轉頭望向四周,這才發現,外面的玻璃圍牆外,站的全是身穿迷彩服的人。

「阿城,你居然敢動用遼遠軍方的人……如果我執意追究,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席遠辰並未正面回應顧言城的問題,他眉頭輕蹙,終於有了一絲怒氣。

顧言城冷哼一聲,目光的寒意越發濃厚:「隨你！我樂意奉陪！」

氣氛空前的緊張,兩人的情緒都很不好。

其實我很想解釋,遇到席遠辰只是個意外,可這些話卻堵在喉嚨里,怎麼也擠不出口。

就因為剛才那句「跟你無關」。

居然,也會深深刺痛我,真是矯情。

忽的,席遠辰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一下鬆開:「阿城,我們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談談嗎？」

顧言城眼眸一緊,語氣越發冷漠:「我跟你還有什麼好談的？上次不是說清楚了？不管你是用什麼卑鄙手段得到了語檬,我都……」突然,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我有些懵,還是第一次聽到顧言城如此連貫地說出長句,果然,他的態度是分人的。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什麼,就越發覺得,自己很多餘。

「嗯,你所聽到的,只是我的懺悔,其實我最想告訴你的是……語檬已經不在了！」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席遠辰語放得很輕。

顧言城明顯愣住了,就連憤怒的氣焰也在那一剎那間停滯。

「什,什麼時候？」他的語氣明顯軟了一分。

心底微顫,說不出的滋味瀰漫在心間。

「七年零五個月！」席遠辰輕聲答。

七年五個月,不就是席仲出生前後嗎？

我注意到,顧言城渾身的戾氣正漸漸散去,他的黑眸似乎籠著一層灰,一對濃眉以想像不到的角度強力扭曲。

是心疼？是嫉妒？我說不清,眼下唯一能確定的是,激蕩在我心底的這些波瀾,都是錯誤的。

「所以,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全部？」沉默半晌,顧言城逐漸恢復到冷漠,語氣依舊冷得出奇。

「嗯！」席遠辰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我都知道了！」說完這話,顧言城忽的轉頭望我,眼眸里重燃起怒火,「戚渺渺,那現在該談談我們之間的事了！」

他的問話來得太突然,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獃獃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抓緊寶靈的手。

「你就沒話對我說？」他捏緊了拳頭,情緒似乎剛才面對席遠辰時更激動。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而我卻徹底慌了。

轉頭望向席遠辰,他的目光清淺地看著顧言城,不言也不語,似乎根本沒有替我出手的打算。

彼此沉默,氣氛壓抑得我想哭。

「戚渺渺,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忽的,顧言城冷冰冰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微愣,該生氣的,難道不是我么？

「上！」他突然一聲大喝。

空蕩蕩的圓型大廳,盪著他嘶吼的迴音。

大門外的那群軍人如潮水般涌了進來,席遠辰身邊的那些保鏢,毫無反手之力就被他們打倒。

只是瞬間的功夫,我和寶靈就被團團圍住,而席遠辰被隔到另外一個圓圈,側臉時隱時現。

「媽媽！」寶靈嚇得大叫,緊緊摟住我的腰。

我惶然然不知所已,眼前的情況已經超出我所能掌握的範圍。

唯一能幫我的,只有席遠辰……

我迅速掃望四周,席遠辰的頭頂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在餐廳里跟我說過的話猶如在耳,忽的,我就倒吸口涼氣。

難道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早就知道？

眼下,似乎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思考了。

我迅速轉身,正想抱起寶靈,沒想到剛一伸手,一隻大掌突然就捏住我的手腕。

隔著厚厚的毛衣,也擋不住那指尖的寒。

指甲蓋依然泛白,甚至透出淡淺的黃色。

心,以我想像不到的速度,猛然一抽。

他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恍惚分神間,整條胳膊已經被掄起,反向的彎折疼得我渾身發抖。

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敢望他,很怕近距離的對視,讓我深藏在眼底的情愫無以遁形。

我能感覺到顧言城正冷眼凝視我,周遭的空氣,已然比室外更刺骨。

手腕上的壓力驟然消失,餘光瞄去,顧言城的手正慢慢撤離。

還未反應過來,耳邊卻是他一聲喝令:「把她拉開！」

話音未落,雙肩突然被鉗住,身體猛然後傾,而後重重撞在一名軍人身上,背部陣陣發緊。

一團密密的黑影襲來,四名身材高大的軍人緊貼在我前後左右,完全將我和寶靈隔離開來,而顧言城,就站在我剛才的位置。

我終於明白他的目的,心底騰升起絕望。

「顧,顧言城,我,我求求你……別,別帶走寶靈……」我已經無法呼吸,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拼盡全力的力氣。

他的眼眸遂冷,而後轉身繞到輪椅後面。

「戚渺渺,從今天起,你和這孩子沒有任何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