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他是父親，我是母親

我承認,在那一刻,我已經完全失控。

顧言城目光一沉,臉色更加難看,就連寶靈,也在那一瞬間停止抽泣。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在她面前說髒話,維護著一個母親該有的形象,可現在,我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

顧言城沒說話,只是靜靜站在原地,視線不知瞄向何處,我捏緊拳頭,死死盯著他,只要他嘴裡說「不」,我可能會一拳砸碎屏幕。

「地址席遠辰知道！」沉默良久,他終於開口,只是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電視又轉為藍屏。

我倒抽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渾身突然沒了力氣,雙膝猛地跪地。

席遠辰悄無聲息地走過來,輕輕支住我的胳膊,將我重新扶坐在椅子上。

「你看,相信我的話沒錯吧！」

我終於緩過勁來,轉頭看他,卻見他嘴角抿笑,目光柔和。

為什麼他什麼都知道……

「別這樣看著我！」席遠辰笑著搖搖頭,「席仲也曾經絕食過呢！」

聽到這話,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他的目光忽的就放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差不多也是寶靈這個年紀的時候,岳父岳母曾跟我爭奪過席仲的撫養權,他們覺得席仲能在國外受到更好的教育！而我,一直覺得對他們有所虧欠,於是就把席仲給送了過去！誰知道……」說著,他頓了頓,然後苦笑著搖搖頭。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會如此篤定顧言城會聯繫我。

「渺渺,千萬別小看了孩子！他們的意志力,往往比我們想像得更強大！」席遠辰很認真地看著我,語氣平穩,「而支撐他們這種意志力的,就是情感！」

這番話說完,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淌下。

我明明就是很失敗的媽媽啊,這傻丫頭,又是何苦呢？

「席先生,請帶我去見她！」我深吸口氣,輕聲說著。

席遠辰點點頭,又從頭到尾打量我一番,笑著說道:「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你也不想寶靈看到這樣的你吧！」

「嗯！」我乖乖地應一聲,然後站起身。

為母則剛,我不想再讓寶靈看到我脆弱的樣子,於是婉拒了席遠辰扶我,自己一步步走回房間。

也許是對寶靈的擔心超越了一切,渾身突然間就充滿了力量。

等洗完澡出來,床上多了新外套和褲子。

這是那天逛商場的時候買的,我差點兒都忘了。

對席遠辰的感激,又添增了幾分。

迅速穿好衣服,對著鏡子看了看,確定自己還顯得有幾分精神,這才拿起包,急匆匆地奔下樓。

席遠辰已站在大門口,後背斜靠在門框,低頭擺弄著車鑰匙。

我跑到他身邊,他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過我的包,然後轉身向前。

從屋子到車庫,還得穿越紅豆杉林,我一路小跑,幾次都差點兒跌倒,還好都被席遠辰及時扶住。

「慢點兒！別摔得一身泥,否則寶靈肯定覺得是我虐待你了呢！」席遠辰開著玩笑。

有他的陪伴,我也略略心安,其實再見顧言城,心裡還是有些害怕,可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穿過紅豆杉林,那輛賓利就停在出口,席遠辰拉開車門,注視我坐進副駕,這才繞到主駕位置,抬腿坐進來。

賓利起動很快,幾乎是一路狂飆,車窗搖下的絲絲縫隙,灌進來的冷風像刀割一般疼痛。

這是我第一次看席遠辰開車,我以為他開車也會像他的脾氣一樣沉穩,可沒想到……

心裡莫名產生一絲忐忑,偷偷瞄他一眼,薄唇緊抿,側顏顯得很冷峻,眼眸里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情緒。

本能的,我就有了些畏懼,他的車速甚至比顧言城還快,我看到時速差不多到達一百五十碼,驚得我背脊發涼。

「席,席先生,能開慢點兒嗎？」深吸口氣,我小心問道。

話音未落,我明顯看到席遠辰猛地一眨眼,就像剛才被催眠,忽的又醒過來一樣。

車速隨即變慢,爾後回歸到正常的速度。

我暗鬆口氣,笑著說道:「真沒想到,你開車也這麼……暴戾！」

「嗯,也許吧！」他很含混地回復我。

我有些奇怪,因為這並不像是平日的席遠辰,可想想自己多疑的毛病,又強壓下這樣的念頭。

約摸半小時后,汽車終於停了下來,我趕緊下車,抬頭一看,才發現原來他們在遼遠最大的一家酒店。

席遠辰把車交給門童,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跟我來！」

我點點頭,跟他並肩而行。

他的步伐很快,而我卻顯得有些凌亂。

安保正準備攔下我們,席遠辰忽的亮出手上的一張金卡,安保頓時變了臉色,立馬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一路暢行無阻,當我正式跨進電梯,看到數字不斷攀升的時候,心情竟莫名變得複雜。

寶靈,我當然不能不管,可是顧言城……一閉上眼,陸蕭凡遺書的最後幾句話又浮現在腦海里。

「到了！」席遠辰輕聲提醒。

我很意外,電梯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可我還沒想清楚,到底該怎麼跟他相處……

這層樓,似乎只有一間房,電梯正對的,便是敞開的大門。

「寶靈！」我一聲驚呼,率先衝出電梯。

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沒想,再大的恩怨,也不及女兒的十分之一。

一口氣衝進去,最先看到的,是幾名保鏢,他們守在一扇門外,表情肅穆。

我沒有猶豫,又跑步上前,他們沒有攔我,反而幫我打開了房門。

寶靈,就這樣出現在我視線里,和視頻里一樣,憔悴虛弱。

看到我的一瞬間,她突然就笑了,那暖暖的表情,就像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獎賞。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覺得腿下沒了力氣,忽然沒有勇氣再往前。

各種紛繁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心頭,我已經不明白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既為放棄她的念頭感到羞恥,又為骨子裡仍認定她跟著顧言城更好的想法而難過。

忽的,寶靈就放聲大哭起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下落。

我終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她身邊,伸手輕撫她的臉蛋。

「寶靈別怕,媽,媽媽這不是來了嗎？」語一出,眼眶瞬間濕潤。

明明告訴過自己得剋制,不能在寶靈面前哭,可是理性終究還是敗給了情感。

寶靈依舊哭個不停,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控。

不敢想像,這兩天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而一切錯誤的源頭,是我……

強壓住內心的痛苦,我揭開被子,想要解開綁在她手上的繩子,可那繩子系得很緊,怎麼弄也弄不開。

她的手腕已經被勒得青紅,甚至已經開始發紫。

心顫抖不已,握住她的小手,滿腔的憤怒淹沒了我的理智。

「剪刀！給我剪刀！」

眼前陰影籠罩,我抬頭,看到顧言城已站在面前。

「滾開,我來解！」他的表情竟異常的平靜,與我情緒的激動形成強烈的反差。

我瞪大雙眼看著他,那一刻已經忘記了跟他之間所有的糾葛,現在的他,僅僅是寶靈的父親而已。

「你是寶靈的爸爸啊,怎麼忍心……」

話未說完,他突然伸手掀了我一掌,力道極大。

我猝不及防,連連後退幾步,抵住了牆角。

正想發火,卻望見他一隻膝蓋跪地,小心翼翼地拿捏著繩頭,特別是緊挨寶靈肌膚的那部分,他更是格外仔細。

解開繩子的那一刻,寶靈大片的青紅也完全暴露出來,那顏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顧言城的手很明顯地一抖,而後迅速繞到另一邊,繼續解繩。

「寶靈,既然媽媽已經來了,你就不能再亂動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音壓得很低,卻也很輕柔,就連目光也跟著柔和起來。

滿腔的怒火瞬間湮滅,感覺更深的,是無奈。

他也不想這麼對待寶靈吧,我跟他,都有做錯的地方,根本沒有資格指責對方。

終於解開了雙邊的繩子,寶靈抽泣著想要撫摸傷臂,可剛一觸到,就驚叫一聲:「好疼啊！」

眼淚撲簌而下,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心中的難過到達頂點,痛到極致的崩裂,竟讓我丟掉了成人的尊嚴,放聲大哭起來。

極度痛恨這樣的自己,除了哭,我特么還能做什麼呀……

眼前忽的一黑,滿臉都是柔軟的感覺,抬眼一看,竟是一張毛巾蓋在臉上。

「在孩子面前哭成這樣,像什麼話！」顧言城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冷漠至極。

我下意識地扶住毛巾,不讓自己的臉露出來,隨即咬住下唇,一次一次深呼吸,慢慢平靜下來。

拉下毛巾,一眼望見的,是寶靈略顯驚恐的臉。

「媽媽,別哭……我會聽話的！」她乖乖地躺下來,一動不動,居然停止了哭泣。

心一下放軟,這孩子一直怕我哭,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想到這兒,越發覺得自己窩囊。

「媽媽,我不想待在這裡！」寶靈很小心地嘟囔一句。

我一驚,下意識望向顧言城,卻只看到他的背影。